第70章

  当他视线触及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人时,似乎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被冻结,寒意劈开骨髓扎入大脑。
  那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穿着打扮一丝不苟,十分符合他们对自己知识分子的认知。
  女人的双目瞧见符瑎的头发后,皱眉道:“出去一趟就学会个染头发?像什么话?”
  男人则是漠然视之,像没见到符瑎这个人出现般。
  “好了好了,孩子刚回来,别太吓着他。”发小母亲出来打圆场。
  “你们来干什么?”符瑎呛声。
  “不孝子,有这么对父母说话的吗?这里是我们邻居家,你又凭什么过来。”
  发小母亲拉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别继续。
  符母侧目望了一眼,碍着在别人家里不好发作,将脸撇过一旁,像是不忍直视。
  符瑎沉默地捏起拳头,没说话。
  恰逢发小父亲端着菜走进来,他们四位大人热络地说着话,气氛缓和不少。
  符瑎被引着在餐桌旁坐下,他选择了个角落,谁也不挨着。
  发小此时正好上完洗手间,他挪了个凳子便要坐在符瑎身旁。
  他母亲戳了戳发小手臂:“嗳,去接你符小弟过来吃饭,他应该也放学了。”
  “好好好,听母上大人差遣。”发小转身又出了门。
  不一会儿便和背著书包符小弟打打闹闹地走回来。
  符小弟刚刚还笑得整个人都要翻过去,一见到符瑎,瞬间抱起手臂开启防御姿态。
  “你回来干嘛?”
  发小皱眉道:“别这样。”
  符小弟吐著舌头做了个鬼脸,冲到符父与符母身旁撒娇。
  符父立即眉开眼笑,与方才一动不动的石像判若两人。
  连符母都收起了冷硬口吻,关怀起符小弟今日经历。
  一家人其乐融融。
  发小担忧地看了眼符瑎,他似乎早就习惯这种场面,面无表情地吃饭。
  好像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发小张了张口。
  符家与发小家相识已久,他们既是同事又是邻居,关系亲密。
  他们在饭桌上唠起家常,发小时不时插几句,符小弟更是喜欢出风头,非要抢着说话。
  唯独符瑎一言不发。
  席间符小弟因为说话太着急,还打翻了饭碗。
  白花花的米饭和裹满油肉砸下来,符小弟浑然不觉地踩了两脚,油渍与饭粒被碾得黏糊糊,全粘在了地毯上,混合著布料刚洗过洗衣液芳香,融成一股诡异的味道。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吃饭要当心一点。”符母轻飘飘地说了他两句。
  发小母亲摆手,“没事的没事的,小孩子嘛。正好这个地毯我们最近也要拿去洗一下。”
  "快给你曾阿姨道歉。"符父帮腔。
  符小弟说了声对不起,显然一副经常闯祸满不在乎模样。
  发小一家子都是老好人,自然将这件小事忽略了过去。
  难捱一餐结束,两家人还要继续聊天,符瑎则是吃完放下碗筷后起身。
  “吃饱了吗?饿的话多吃一点没关系的。”发小母亲问道。
  符瑎冲她点点头,刚转过身,一直当他是空气符父突然发难。
  “吃完了一句话都不说?没礼貌。”
  符瑎没理他,符父却像是受到了极大侮辱似的。
  “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耳朵聋了就去割掉,省得碍眼!”
  符母跟着阴阳怪气,“白养你那么久,父母问句话都不讲,秀萍你看看,这小孩儿打小就不听话,长大了更是没出息。”
  "别这么说孩子,他还是学生呢。"发小妈妈尴尬赔笑。
  “他都二十岁,我们两口子挣钱不容易,辛辛苦苦养个白眼狼出来,哪有那么多钱。”
  符瑎忍无可忍。
  “给口吃就算辛苦,高中大学学费都是我自己赚的,你们当初拿了我打工攒钱都没还回来!”
  符母眼神飘移,“你还小,大人帮你保管钱是为了防止你乱花,学费你不是有助学贷款吗,用不着家里的钱……”
  她越说越小声,似乎也明白自己底气不足。
  符瑎深深地吸了口气,飞速从发小家里跑走,像是有恶鬼在追逐一般。
  身后传来符父咒骂,以及发小一家挽留声。
  符瑎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去管他们。
  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明明他完全不知道原主具体的情况。
  但事情却发生得如此理所当然。
  为什么……原主家庭和他一模一样呢?
  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兄弟,那些话语和伤害。
  尘封已久的痛苦记忆破茧而出,自暗渊内伸出的黑色荆棘缠绕着脚踝,划出细碎的血痕。
  他真的是从现实世界穿越到小说里的吗?
  究竟哪处是虚拟,哪处是真实。
  符瑎在夜色里跑出好长一段路,他很少像这样长时间运动,心脏剧烈跳动,肺部剧烈挤压汲取空气。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紧接着雨滴一颗颗坠落,片刻后汇聚成线。
  路上的行人纷纷查找屋檐屏蔽躲雨。
  他却逐渐放缓脚步,任由冰凉凉的水珠拍打。
  雨水流到嘴角,有淡淡的咸味。
  命运同他开了个玩笑,建构障壁被粉碎,努力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像是个永远无法打破的魔咒。
  符瑎,还是“符瑎”,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口袋里的手机显示屏不断闪光,布料贴合那侧持续震动。
  他没去管,失神地在大雨里走。
  没走几步,白得晃眼的车前灯朝他直射。
  符瑎想,或许就这么被撞死也不错。
  他顿住了,可车也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好几个人。
  符瑎转脸去瞧,却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符瑎。”
  这道声音如此熟悉,以至于那被淋湿的少年霎时恍惚。
  ……席温纶。
  符瑎在心里回他,双唇空启启,没有发声。
  即使在这瓢泼大雨中,席温纶看上去仍旧是那么尊贵,他天生便有种凛然不可直视气场。雨滴被黑金色宽大雨伞挡住,水渍与泥泞这些浊物都粘不上分毫。
  席温纶眼眸里如他们初见一般的寒冷,又在视线触及到被整个淋湿符瑎时软化,但他语调依然冷硬。
  “为什么逃走。”
  符瑎垂下眼睫,咬了咬泛白的下唇。
  “为什么不逃走?留下来继续当您的宠物吗?”
  他倏然抬眸,弯起唇角笑出了声。
  即便在落雨声中,也能听得相当清楚。
  席温纶蹙眉。
  这笑声尤为刺耳。
  符瑎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里面果然有你安装定位追踪。”
  他自顾自地将手机扔到地面,瞬间沉进蓄起小水洼里。
  “我很感谢您那天晚上给我解围,但是后面的协议是您半强迫我签的,您不会贵人多忘事儿给忘了?”
  “您要玩什么乖情人恋爱游戏我也陪您玩了,您的病也已经痊愈,可以尽情地去享受美人了。”
  席温纶眉间锁得更紧,他踏上前一步,“你在说什么?”
  “噢,抱歉,是我管太多,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没资格说这些的。”
  席温纶目光里闪过一丝错愕,“不,你当然有资格,我对你是认真的。”
  “认真?”符瑎没等他继续往下说,深呼吸以图平复失控边缘的情绪,“我并不这么觉得。”
  “回道一开始的话题吧,既然席先生觉得我不能不告而别,那我还是跟您说清楚比较好。”
  “您真的觉得我们对彼此互相了解吗?明白对方内心深处吗?这不谈得上是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只是您在包养我而已。”
  “事实上也差不多。”符瑎对着脖子比划出一个圈形状,“您难道在面对真心喜欢人时,会舍得用这种宠物项圈羞辱他吗?”
  “况且我们相处了一整年,很少有吵架的时候。您会错以为我是您的择偶范围内优选也是正常的。”
  “因为我为了让您这位雇主在这段关系内感受舒适,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察言观色,对您毫无底线忍让,那些小打小闹的生气绝对不会踩中您真正生气的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想赚钱而已,跟您天作之合吗,没有半点关系。”
  符瑎双眸逐渐变得通红,他不停地吸鼻子,雨水模糊了眼前的画面。
  “真抱歉,让您失望了,我就是这么一个爱钱的俗人,整天想着打游戏,大概只有一张脸能看。”
  “看在我那一整年努力,并为您治好病份上,请放过我吧,我很真的累了。”
  他低头,整个肩膀耷拉下来,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
  席温纶沉默片刻。
  “好。”
  “你这样会感冒,让我送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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