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若家中病患太多无力转运,可将扫帚插在屋门前,将有转运队上门送吃食和水,不能惊慌,不要乱跑……”
  “各街坊里长,召集辖内百姓,收捡干柴堆到各熟水铺,将各家餐具放到熟水铺煮开后再使用……刘医丞会去配药液……”
  ……
  滑州府衙的食堂里,因为处处有屋檐,所以大锅灶烧得很旺。
  刘医丞正拿着瓢和桶,在量取盐和糖,按比例配补液盐,一锅配好立刻烧开。
  另一边烧开的大锅内,厨子们正往里面放餐食厨具,加盖煮沸,虽然不明白这天湿得厉害,这样煮有何意义?
  天气闷热,雨没完没了,这种湿热让人憋闷得慌。
  没多久,就有人絮叨起来,转运病人就够烦够危险了。
  刘医丞举着手机:“飞来医馆医仙刚发来的消息,病原在煮开的沸水很快死去,从现在开始,所有人的餐食具都要在沸水中煮烫过才能使用。”
  “是的,本官也知道大家伙闷热,忍一下。各位大人和各位差役,我和你们都不能倒,全城百姓们都指着我们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见过病死的百姓,知道死时的惨状,听刘医丞这样一说,瞬间安静下来,满头大汗地烧柴,烧一锅又一锅的补液盐。
  刘医丞先是被大雨淋湿,现在衣服被火烧干了,但因为太热又一次汗湿,如此反复。
  李知州又发愁:“刘医丞,这补液盐如何送给城外的百姓?”
  城内经过一番又一番的喊话,百姓们已经聚集在各街坊的熟水铺里烧水煮餐具,但城外的百姓病的病,死的死……烧水是肯定烧不了了。
  刘医丞想了想:“招蓦兵勇或身强力壮的男子,征调城中车马把病患送到城南悲田坊,吐泻污物洒生石灰;若雨天实在无法火化,就洒生石灰包裹尸体。”
  李知州无语望苍天,这雨何时才能停?
  偏偏正在这时,有差役小跑来报:“禀知州,城东地处低洼,积水不退,已经没至百姓脚踝,雨污遍地,无处可躲。”
  李知州和刘医丞同时长叹,这么多年了,每逢水患之后紧随疫病,庄稼被淹,百姓病的病死的死……
  一旦开始淹城,后果不堪设想。
  李知州当官数十年,从未有过例外,天公之力非人能所及,这是天要亡滑州吗?
  正在这时,刘医丞的手机响了,这次是视频通话:“陛下,微臣在滑州府衙的食堂内,正在配补液盐,这位是滑州知州李念谷,这位是判官,是……”
  食堂内每个忙碌的人,为了不中暑,衣服能脱的都脱了,真正的衣衫不整,包括李知州,就这么毫无准备地从“手机”看到了年轻俊逸的景佑帝。
  啊这……一群人呆如木鸡,啊这……这……这……
  景佑帝毫不在意:“诸位爱卿辛苦,天气忽冷忽热,注意身体。李知州,现在你向孤如实禀报滑州情形,越详细越好。”
  李知州慌乱间连官袍的系带都找不着,就这样敞着怀,双腿发软地介绍城内情况,病了多少,病死多少,有哪些难处……
  “陛下,没电了!”刘医丞慌乱地看着手机屏幕变黑,然后关机,小心翼翼收好。
  食堂一大群人再次懵圈,电是什么?
  刘医丞慌了,移动电源也没电了,这可怎么办?
  第134章
  两日后的清晨, 滑州的雨终于停了。
  第三日大早晴空万里,阳光洒满整个滑州城。
  杨功率领捧日军以急行军的速度,将郑院使、太医和各种物资安全送达滑州城东,本以为陛下已经提前通知,会有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然而,滑州城西的城门大开,门外没守卫,门内看不到人,既没人赶着牛羊出城,也没车队进城。
  一眼望去, 像个空城。
  风尘仆仆的杨功和郑院使面面相觑,出发前知道滑城危,但再怎么危也不至于三天就空城了? !
  正在这时, 一名探路的捧日军来报:“城南、城东和城北各门外都有浓烟升起, 城内也有炊烟……”
  郑院使吊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胸膛,行医这么多年,他亲眼见过“十室九空”的惨烈瘟疫,城内有炊烟就还有人在,有人在就不会绝城。
  “为何各城门外有浓烟?”
  探路回禀:“郑院使,滑州连日大雨无法火化,今日放晴在火化。”
  郑院使的眉头紧锁,可以闻到隐约的臭味儿,这么闷热潮湿的天气,病患尸体堆积五六日……根本不敢细想。
  此外,滑州城近在眼前,可滑州地界非常大,横跨两百里, 下辖十四个县,这场疫病传播得多广,目前为止没有详细数据。
  郑院使思来想去,看向杨功:“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捧日军一件事?”
  “请说。”杨功回答得非常爽快。
  “能不能派人去打探一下,滑州十四县里有多少出现疫病?哪里最先出现?比如高热不退,身上起红疹,腹泻便血……”
  杨功随手指了一人:“小心些。”
  “得令!”一名捧日军骑马急驰而去。
  “郑院使,这么多药材和物资,打算放哪儿?”杨功知道这些马车牛车装了哪些物品,必须小心保管。
  “先入城。”郑院使从背包里拿出口罩,准备分发。
  正在这时,有人骑着马冲出城门,望着城门外的郑院使两眼放光,大老远就招呼:
  “郑院使!”
  郑院使和杨功好半晌才认出打招呼的二人,身着常服的李知州和刘医丞,两人蓬头垢面,活像在泥地里打了滚。
  “郑院使,李知州。”
  “郑院使,下官刘医丞。”
  伤寒蔓延起来如同大火,郑院使和杨功都是务实又爽快的人,免去双方见面的寒暄与繁文褥节,跟着一起进城。
  进城的路上,郑院使和杨功才明白,李知州和刘医丞这三日都带人在滑州城外的村镇和下辖县里忙碌。
  李念谷从外地赶到滑州上任也才一个月,刚够把滑州城内大事摸清楚,连下辖十四个县的知县都没来得及认识,就遇上伤寒这么大的疫病。
  熬了几宿没睡,又从黄县连夜赶回来,一路上骑着马连摔了好几跤,仅存的干净衣物全是泥浆,但也找不着其他干净的衣服。
  属实是失礼到了极点,又无可奈何。
  简单商议过后,决定把所有物资一分为二,一半放在府衙的库房内,便于管理和分发;另一半直接送到城南悲田坊。
  杨功带一半捧日军先往库房内搬运货物;然后再带另一半直接上马,在府衙主簿的带领下往城南悲田坊进发。
  而郑院使走进府衙时惊讶地发现,食堂里一半大锅都用来烧水配补液盐了,厨子们正往马车上搬装满补液盐的大木桶;另一半大锅里还剩了点粥渣。
  简单来说,炉灶空空,什么吃的都没有。
  李知州望着炉灶尴尬得想挖个洞钻进去,这可如何是好?
  郑院使从背包里取出压缩饼干拆开递过去:“李知州,一起吃早食?”
  话音未落,李知州和刘医丞的肚子发出高亢的“咕噜噜……”
  半点客套都没有,李知州和刘医丞接过饼干大嚼起来,可明明很饿却有些咽不下去。
  郑院使又取出矿泉水拧开盖,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再喝些水。”
  成人手掌大小的饼干,李知州三口就吃完了,矿泉水一口气喝光;刘医丞也一样。
  等肚子饿得没那么难受了,两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郑院使,这……这……”
  郑院使见怪不怪:“临行前,飞来医馆邵馆长所赠,再三嘱咐先保住自己才能保病患。”
  李知州和刘医丞累得反应不过来。
  “医师在,才能诊脉开方救治病患;医师都病倒了,病患还有什么希望?”
  刘医丞狠掐了大腿一把,明明使了大劲却只有一点点疼,索性撑着眼皮禀报:“郑院使,今日滑州城内和附近村庄没有新增的病人。”
  “街坊,村庄,包括辖下有伤寒病人的县郡,城南的悲田坊和城西的伤寒病人治疗区,都已按照预案进行分诊、补液、退热……排泄物也严格按要求处置……”
  “滑州城内的药材已经用完,李知州昨日下午就派医师和药铺掌柜出去采买……郑院使,悲田坊和城西的病患实在太多……”
  “城中昨天死了一百十七人,老弱妇孺居多。”
  “补液盐……”刘医丞忽然停住,茫然地望着郑院使,脑子里一片空白,张了张嘴,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前倒。
  李知州眼急手快地伸手,却在用力扶住的瞬间,同时倒地。
  “刘医丞!”
  “李知州!”留在食堂的厨子和帮佣把他俩扶起来。
  “好烫!”厨子惊呼,“李知州起热了!”
  “刘医丞也是,摸着烫手!”厨子和帮佣一阵慌乱。
  “郑院使,李知州和刘医丞也染上疫病了吗?”大厨眼巴巴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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