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蒋总你也知道我既玩儿音乐也玩儿文字,很多语言背后的意思我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敏感。”
  “就像现在网络上对我作品的舆论,好的坏的我都不理,却不代表我不懂不在乎,毕竟我有耳朵,有些东西它就是听着不舒服。”
  “……抱歉。”蒋昭南想了很久,最终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单薄地吐出这两个字。
  “嘶,”祁砚知却心道一声坏了,急忙说,“我不是要你道歉的意思啊,我只是想说谁都有个情绪,但说开就好。”
  “就比如现在,我必须说明我根本没想过要给你下套加条件,用交易对话无非就是我急了顺势想出的办法而已,你也别把我想太坏。”
  第28章
  祁砚知刚把这些话说完, 蒋昭南立刻就陷入了沉默。
  或许祁砚知说得没错,他太习惯用商业思维考虑问题,哪怕离开工作回到生活也不例外, 如果没给他人造成麻烦倒也还好 ,可谁也无法保证今后与此类似的情况究竟还会不会发生。
  问题越想越严重, 蒋昭南拒绝陷入思维怪圈,于是主动偏过头对车前雨刷器盯个不停。
  祁砚知察觉到蒋昭南的变化也不阻止, 人又不是机器,遇到极具冲击性的信息时, 不像机器可以利用中央处理器进行智能分析。
  人只有脑子, 或开发或未开发,思考问题的角度与模式永远都单一且固定化,祁砚知并不需要蒋昭南立刻给他诸如“下次注意交流”或“以后充分沟通”的保证。
  在鱼龙混杂的圈子里待久了,没谁比他更清楚“未来”、“今后”这些屁话究竟有多不值得相信。
  相比之下, 他反而觉得现在蒋昭南的状态就很好,不轻易给出回应, 不随便定下保证,安静思考自我消化。
  反正他们现在充其量不过就是稍微有点熟悉的陌生人,很多意识上的东西还是得试着潜移默化地改变。
  “怎么样蒋总?”祁砚知没心没肺地笑着说, “现在时候不早了,要不咱先回家好好休息,等过两天冷静下来再找机会聊聊这个话题。”
  蒋昭南听见了, 却没回应, 雨刷器没什么好看的, 他稍微放空了会儿就倒回座椅上说,“下周四你还会过来么?”
  祁砚知闻言愣了愣,望着蒋昭南的侧脸反应过来后不禁起了几分打趣的心思, “那得看蒋总的意思啊,蒋总想我来,我就来,蒋总不想我来,我就不……”
  “我想你来。”蒋昭南没转头,答得轻却也坚定。
  祁砚知却再次愣住了,不过也仅限这个极短的瞬间,因为很快他就下意识问出了,“为什么?”
  然而“为什么”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他就后悔了,这种涉及对方个人隐私的问题往往不仅得不到回答,甚至不凑巧的话还可能触碰到对方曾刻意掩藏的伤疤。
  想到这儿,祁砚知即刻皱紧了眉头担忧地看向蒋昭南说,“抱歉蒋总,我不是有意想问你原因的,就像我刚刚说过,只要一句‘个人隐私,不方便告知’我就不再过问,所以你就当我刚才那个……”
  “没事。”还没等祁砚知说完,蒋昭南就慢慢抬眼望向车前漆黑的夜色。
  “我跟我父母……”蒋昭南边说边顿了顿,意识到不准确后很快就改了措辞,
  “我跟我父亲的关系实在不太好,成年后每次回家总少不了争吵,很多时候一顿饭吃完不是闹到动手就是赌咒发誓说好几次‘老死不相往来’,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嘘寒问暖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祁砚知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问,“所以这就是你最开始不想我来接你的原因?”
  蒋昭南垂首应道,“差不多吧,一般吵完架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反正心里带着气干什么都不舒坦,那倒不如什么也不干就安静吹会儿风。”
  祁砚知本来听得很认真,可莫名听到最后那句“安静吹会儿风”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
  蒋昭南见状扯了扯嘴角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不是,”祁砚知边笑边说,“我忽然觉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吵完心情不好想要买醉才不要我来接你,结果只是单纯不想见人,跟我之前接触过的那些年轻富二代还真不一样。”
  蒋昭南听完只觉得无语,“我都几岁了还买醉?”
  “再说了,谁家富二代他爸会跟自家儿子处得跟仇人似的。”
  蒋昭南说完了,祁砚知也笑够了,于是试探性地随口一问,“他为什么总要跟你吵架,纯找茬?”
  “估计是年纪大了怕谁惦记他的财产吧。”
  蒋昭南“嗤”了一声道,“就跟古代那些即将步入暮年的老皇帝差不多,喜欢掌控容易猜忌,年轻的时候只管国事不理家事,老了又怕底下的儿子弑父谋权。”
  “他就那样,从我出生那会儿就打拼到现在,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也算有点儿成绩就开始疑神疑鬼,每天不是盘算他公司里的人会不会害他,就是打压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来体现地位。”
  祁砚知实在觉得荒谬,“你举皇帝那个例子我都还能理解,至少夺完权享受的是实打实的利益,可你家虽然有钱却也不是有皇位要继承吧,无非就办了个集团,旗下开了几个规模还可以的子公司。”
  “但问题是如果你再努力打拼个六七年的,这点儿差距不也就很快追回来了?哪儿还用得着惦记他的财产。”
  “话是这么说没错,”蒋昭南叹了口气道,“上世纪八十年代他考上了大学,是当时那批做生意的老板里文化程度最高的那个,在别人不识字报纸都看不懂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一口流利的俄语和俄罗斯那边的贸易搭上了联系。”
  “在几乎遍地是机遇的九十年代,我……”蒋昭南犹豫了一下,很快继续说,
  “我生理学上的父亲迅速看准进出口市场进行商品倒卖,那会儿正巧赶上国家政策支持,整个怀靖到处都是‘下海潮’,再加上他既有门道又有头脑,生意才做一年就赚得盆满钵满。”
  “更不用说这之后的差不多五年内,”蒋昭南回忆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妈吹牛,她说他那会儿简直富得流油,家里不仅有电视电脑大哥大,甚至就连二十多万的桑塔纳都配了好几辆。”
  “我靠!”祁砚知差点没被惊掉下巴,“你家当年居然这么有钱!那少爷你小时候应该没吃过苦吧。”
  “当然吃过,”蒋昭南不禁苦笑道,“而且就我吃过。”
  “为什么?”蒋昭南这回是真心感到好奇,“你家都富成这样了还能让你吃苦?难不成你爸……”
  “不对,你生理学上的父亲已经思想进步到提前在你身上搞‘苦难教育’这套了吗?”
  蒋昭南:“……”
  有时候他是真的想把这家伙脑袋给掰下来看看里面究竟住着何方神仙?
  “咳咳”,蒋昭南假装咳嗽了一下顺势跳过这人不切实际的猜测,平静道,“因为炒股。”
  “炒股?”祁砚知突然怔住了,“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蒋昭南继续说,“那会儿不仅下海是一种热潮,炒股也是,尤其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几乎稍微有点钱的家庭都会或多或少买点股票,更不用说我家。”
  蒋昭南想起来就觉得好笑,“我妈说他那会儿仗着手里有钱更是大买特买,甚至他不仅自己买,还撺掇我大伯他们一起买,本来想的是可以用玩儿股票赚的钱持续拓宽中俄市场。”
  “结果因为不懂行情盲目跟风,过度加杠杆又不及时止损,导致那年到年终的时候他就基本已经亏完了本金,还负债近百万。”
  “嘶,”祁砚知不禁吸了一下气感慨道,“这也太点儿背了吧,果然成也时机,败也时机啊。”
  “可这还不是最点儿背的。”
  蒋昭南微笑着道,“刚好那段时间他忙着研究股票忽视了对公司的管理,于是底下各个部门互相包庇,偷拿资金潇洒挥霍,最终导致项目出错合作中断,资方撤资的同时还不断索要赔款,这让公司一度连在俄员工的工资都差点付不起。”
  “这么严重?”祁砚知问,“那后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蒋昭南淡定道,“当然是申请破产保护延缓时间,然后借钱把员工的工资先给结上,至于后面实在还不上的债务就找银行贷款呗。”
  “你这说得……未免也太轻松了吧。”祁砚知说。
  “的确,”蒋昭南肯定了他的说法,“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商业上的手段,至于破产那段日子究竟有多煎熬……”
  “我没经历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那……”祁砚知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再后来呢?”
  “再后来,”蒋昭南平静地说,“我出生了,出生在他炒股失败赔得分文不剩还欠下一屁股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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