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严城怒斥:“死了几百年的人,你也要救吗?”
  李司净不管。
  他尊重他人命运,但绝不认可《守山玉》里的谋杀。
  “我妈也死了,难道不救?”
  “啧。”
  他听到身旁严城一声轻斥,在黑影来临前狠狠抓住捆缚李司净的绳索,将他往后一扯。
  李司净差点没能站稳,等回过神,已经见到严城拆下手臂缠着的白布,甩成了坚硬的长杆,像是一支招摇的船帆。
  他出势如枪,直扫黑影。
  也许是梦魇的阴影,轿夫红衣如空荡衣物,失去依仗,被严城一竿子扎入泥地。
  可李司净仍能见到漆黑污秽的影子,张开爪牙,狠狠裹上严城手臂。
  霎时血流如注。
  李司净焦急的尝试挣脱,然而捆住他双手的绳子跟铁链一样坚固,令他烦躁不已。
  枪。
  如果他有枪就好了。
  先杀了这群轿夫,再解决严城!
  他尝试出枪的一时半儿,严城已经解开了另一只手臂缠绕的白布,燃起一把火燎上布尾,竟燃起了利刃般的焰刀。
  火舌袅袅的焰刀,刮过残暴的黑影。
  李司净还没见到烂泥燃火,就见焰火带着刀锋,直劈向他。
  “疯子!”
  李司净抬手去挡,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又调转刀口。
  却在“啪啦”一声后,紧紧缠住他手腕的绳子,烧了个干净。
  他重获自由。
  严城一把砍碎李司净的桎梏,冲他喊道:“跑。”
  李司净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见面就绑了他,要杀他做祭品。
  这时候见势不对,又拼命护着他,还叫他跑?
  严城手中火焰烧灼,疯狂扑来的黑影,似乎畏惧那一团火,总是尝试避开它的锋芒。
  李司净不会跑。
  这是他的梦,他不会又像个孩子似的逃跑。
  在严城与黑影缠斗为他开辟道路的时候,李司净想也没想,直往寒潭去。
  身穿嫁衣的新娘,已经走入水中。
  幽绿的池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再往里走一点儿,她就能如愿赴死。
  然而,李司净不管不顾,伸手将她拖了出来。
  盖头沾了潭水,落入水中,终于露出了新娘的面目。
  漆黑的长发,痛苦的眉眼。
  穿着新娘外袍的,不是他妈妈,是陈菲娅。
  严城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司净救过陈菲娅一次,又要愤怒的救她第二次。
  “啊啊啊!”
  可是陈菲娅近乎崩溃的尖叫,似乎并不愿意上岸,妄图挣脱李司净抓住她的手。
  仿佛她见到的不是李司净,而是梦魇里的恶鬼。
  李司净闹得狼狈不堪。
  十五岁的女孩子,再怎么瘦弱,力气也足够惊人。
  他踩在湿滑的池底,好几次都要摔倒。
  终于理解了严城为什么见面就绑他。
  要是他知道陈菲娅这么不想得救,他就该带着绳子来绑,省点力气!
  “哈哈哈!”
  水声哗啦的争执间,传来了尖锐的笑声。
  似乎有人看着他狼狈的救助一个不希望被救的女人,感到格外畅快,嘲笑着他的努力。
  李司净在那道刺耳笑声之中,力气变大了许多……
  不对,是陈菲娅停止了挣扎。
  几乎昏过去的陈菲娅,哪怕落进水里,李司净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她拽到岸边。
  一场看起来简单的救助,令李司净疲惫不堪。
  他理解陈菲娅的孤独无助,恨不得去死的绝望,但他希望陈菲娅不要那么轻易的做出选择。
  至少,不要死在这座大山。
  “嘻。”
  李司净骤然听到一声笑。
  阴冷潮湿,仿佛从寒潭深处传来的笑声,比起刚才哈哈大笑的嘲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猛然起身,凝视幽绿的池水。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在自己的倒影中,见到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那道身影模模糊糊,堪堪汇聚成一道人形。
  没有面容、没有表情,仿佛是漆黑淤泥里产生的鬼魅,从深不见底的水池里走出来,散发着莹绿的光芒。
  李司净脸色苍白,恐惧的后退。
  那团人影般的光,似乎察觉了他的害怕,远远停在原地,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水波纹,发出凄厉的嘲笑。
  “李铭书连命都不要,就教出你这样的笨蛋。”
  嘲笑鄙夷,冷漠得如同李司净的童年梦境。
  他指尖冰凉,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术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盯着那道幽光身影,抱起昏迷的陈菲娅。
  两道身影仍是瘦弱,李司净无法阻止她们的离去,却在身影消失之前,忽然能出声了。
  “外婆!”
  那是他的外婆。
  是他从来不敢面对的可怕女人。
  可是外婆在这里,那么外公就应该也在这里。
  李司净焦急的呼喊:“外婆!”
  那道背影并不回应,渐渐消散。
  李司净感受到彻骨的冰寒,费劲的想要追过去,他好不容易能够挪动步子,又失去了方向。
  外婆是往哪儿走的?
  她要把陈菲娅带去哪儿?
  妈妈呢?
  外婆在这儿,她是妈妈的妈妈,只要追上她,就能找到妈妈……
  李司净的所有念头,都在寻找那道消失的身影,他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也无法阻止他的前行。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后一拽——
  “你想死吗!”
  严城一声呵斥,李司净终于回神。
  眼前深潭阴沉,他大腿已经没入了寒冷的池水,再往前一步,就将彻底落入池底。
  而这片孤苦凄清,死过许多女人的寒潭,已经不见了外婆和陈菲娅的踪影。
  “……你带陈菲娅来做什么?”
  李司净对严城,总有数不清的问题。
  “她和我外婆又是什么关系?”
  不对。
  李司净更应该去问:
  “我的外婆……”
  他的外公心心念念带他去探望的那个存在,形如鬼魅,状若精怪,绝对不可能是人。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们属于这座山,像你的妈妈一样。”
  严城的手臂鲜血横流,混入寒潭冰冷的水中,依旧牢牢的抓住李司净,唯恐他一个猛子扎进寒潭。
  “女人走进祭坛,能够实现愿望,男人走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第40章
  李司净永远无法理解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
  严城却神色肃穆的说:“这座敬神山, 也叫祖宗山,是周朝氏族的祭祀之地。”
  不同于祠堂、庙宇的祭祀, 那些信奉先祖显灵的人们,早在这样的山里,修建了一座通天祭坛,聆听神谕。
  天幕地席,日夜祭奠,庇佑了氏族兴旺,昌盛至今。
  “太久远的规矩,流传下来已经变了样子。现在贤良镇筹备的祭祀庆典,都是经过李铭书编撰的内容。而他故意隐瞒的那一部分神谕,就明确写了, 山里的女人进入祭坛, 能够实现愿望, 而男人会死。”
  李司净听完, 又一次直面人类的愚昧和外公的苦心。
  他嗤笑着挑明所谓的神谕。
  “明明就是男人怕死,才叫女人去死。”
  没有道理、没有根据的传统, 杀死一代又一代的女人。
  追究起缘由,无非就是相同的原因:
  因为掌权者是男人, 所以女人去死。
  因为受益的是强者,所以永远给另一方套上弱者的枷锁。
  蛮荒的弱肉强食, 却要被这群家伙盖以“传统”“规矩”“自古如此”, 在部分人的私心里, 变得冠冕堂皇起来。
  李司净走出寒潭,风一吹,浑身瑟瑟。
  他想起半山腰被烧毁砸烂的土地庙,尤为讽刺的说道:
  “就算这座山有祭坛, 五十年前也该被毁掉了。”
  严城没有出声,走回岸边,撕碎了缠在腰腹的白布,试图裹起流血的伤口。
  李司净在月光下,见到他手臂凄厉的伤口,流着血,翻开皮肉,像是经历了野兽撕咬,惨不忍睹。
  看他费劲的,似乎右手已经麻木的失去知觉,只剩左手能够搭把力气。
  李司净不是烂好人。
  但他要严城活着,救回他的妈妈。
  所以直接拿过白布条的另一节,给严城包扎伤口。
  靠得近了,他才发现白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读不懂的文字,仿佛是道教的云篆,形成了别样的纹路。
  这样的纹路染了血,竟让李司净觉得眼熟无比,一时间又无法清楚说出它们的归属。
  严城没有拒绝,看他帮忙缠好了手臂。
  “你学过急救?”
  李司净没有跟他聊天的兴趣,他们仍旧是目的不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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