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很幸运。
  每只军医都这样对他说,惋惜他的陨落,又夸赞他在那般伤势下还能存活、还能站起、甚至还能保留一定战斗能力的现状。
  这种幸运给你你要不要?!
  数不清多少次,愤怒的维罗想将这句话扔回去。
  有那么几次,他梗着脖子红着脸,情绪激动到浑身紧绷。他真的骂了,然后被罚关禁闭,做志愿服务。
  筋疲力尽时,他抱着自己,蜷在禁闭室角落,大口呼吸,无比绝望地同时又理智地知道,状况不会再变好了。
  他的余生,将永远与沮丧、痛苦、怨愤、无望相伴。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事故前,他是第七军团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各类比赛中出类拔萃,是所有困难任务的第一选择。
  他被下属敬仰,被同僚信任,被上司看重,拥有一只军雌所能想像的所有美好未来。
  事故后,他回到原分队,从前线转为支持岗。明明周围还是那些虫、还是那样的环境,一切却截然不同。
  下属躲着他议论他,同僚惋惜安慰同情他,上司无视忽略他。且这种情况在持续半年后,变得更糟了。
  他成了一只非常边缘化的虫。
  军团之中,按实力说话。其他都不重要。
  他已然是半只废虫,被边缘化合情合理,他也无虫可怨。
  维罗开始酒不离手。
  酒精摄入到一定程度后,他感知痛苦的那部分大脑局域会被麻痹。一样的同僚和任务,居然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有时还能生出点自我优越感——
  嘿,你瞧,你可比那些直接被扫地出门的伤残军雌幸运多了!
  你还有工作,还能按月拿到薪水和各种补贴,甚至你还可以申请提前退役,在某个小星球上买块地种点菜,过上快乐悠闲的田园生活。
  维罗不再关注各种治疗信息。
  他接受了自己是只废虫的现状,享受着军团中别虫给予的特殊关照,并为此沾沾自喜。
  就如刚才他偷带酒进来,明明几名宪兵都看到了,却在互相对视几眼后,用同情的眼光放过了他。
  ——你真的甘愿,就如此过完下半生?
  忽然间,一个若有似无的低语在他脑中响起。
  维罗猛地一惊,立即四处查看,却发现其他虫都彷佛被夺舍般地呆呆看着圣子,没有虫、也不可能有虫对他说那句话。
  ——真的甘愿?
  这次,维罗确认了那个声音来自他自己的意识。而在他久未碰触的精神域外,有什么柔软的触角在那里游走碰触,像是在四处敲打,找着他辛苦建起的防卫大门的缝隙,试图从那里钻进来。
  艹!滚开!我说滚开!!
  维罗抗拒着那些开始将他包裹的触角,他抱住头戴仪,想将它摘下。
  但奇怪的是,他的手却像有了自主意识,强烈地抗拒这个动作。
  彷佛它已不受他的自我控制,而是接受更高意识的主宰——
  不。不。不。
  我不需要治疗!我不需要!!
  维罗内心嘶喊,脑袋上青筋暴起,大滴大滴汗水直直往下落。
  为了对抗那股神秘力量,他猛地偏头,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
  ——维罗几乎晕过去。
  不是肉-体的痛,而是在那一瞬间,逮准时机入侵的精神力,其带来的浩然磅礴的快感!
  其如一道轰然落下的闪电,从他头顶直直贯穿、从神经末梢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被强烈的精神快感打得头晕目眩。一时间意识里一片空白,闪烁着无数的斑斓色块。
  原来还有如此纯粹、无凭而生的喜悦与快乐。仅仅是呼吸,仅仅是可以感受脸上拂过的风,他就快要感激的落下泪来。
  多少年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虫族的身体还能有这种感知。
  他好像一直陷在一团沉滞混浊的污泥里,慢慢腐烂发臭。
  但那一刻,已经结束了。他重获新生!
  维罗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突然间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抗拒。
  那简直是他做过最愚蠢不过的事!
  下一秒,便是疯狂增长的渴求。
  身体依然像被什么高等思维操控。
  等维罗再发现时,他发现自己正跟着其他军雌一起单膝下跪,下跪的对象,是他片刻前还嗤笑不屑过的圣廷雄虫。
  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一刻,维罗能感受到他与圣子之间的奇妙联系。那由精神力搭建而起的神秘桥梁,像指北针一样,将他这个散落在外的个体,吸引向一切意识分化前本源。
  那是灵魂的故乡。
  全息投影中,圣子阿尔托利被笼在光环之下,像极了遥不可及、高高在上,永远淡漠着俯瞰众生的神明。
  而他们,只是永远无法被注意到的渺小尘埃。
  但不重要,完全不重要。即使如此,他们也会日复一日地为他唱起圣歌,祈祷他的健康、他的快乐、他的笑颜……
  等等,刚刚,圣子殿下是笑了吗?
  浓密的眼睫微微眨动,紫色的双瞳波光潋滟。只是眼角和唇角一个极其轻微的弧度变化,却彷佛冰雪融化、春日来临,所有军雌的心都被这一笑酥化了。
  是对我笑吗?为什么?
  彷佛看到神明为自己坠世,心头涌上一阵不可置信的狂喜,又被巨大的惶恐坠坠压着不敢动弹。
  只能偷偷打量、悄无声息地观察——
  彷佛听到他们的心声,圣子的全息投影跟着缩小,画面内进入更多信息。
  金碧辉煌的祝祷大厅、穿着白袍候立的圣廷学徒、现场跪地的高级将领,以及单独出来,比所有虫都距离圣子更近的那只黑发雌虫。
  !
  !!
  !!!
  圣子的笑容,是给予那只雌虫的!
  彷佛星子而落的光点在空中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那只雌虫的肩头和鼻尖。
  银发雄子悠然走下高台,托着曳地长袍,来到西恩·萨洛提斯少将面前,然后伸出了戴着白色礼仪手套的右手。
  “……殿下……”
  雌虫的声音沙哑的可怕,眼瞳转成很深很深的浓绿。
  热烈又急促的渴望在西恩胸口酝酿,他有一种可怕的冲动,想一把抓住眼前雄虫的手,扯掉对方碍事的华贵长袍,带着对方从这里永久逃离,去一个无虫知晓、只有彼此依存的宇宙角落。
  阿尔托利释出精神力的那一瞬,他和他链接,也和无数个其他军雌链接。
  在那一瞬,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渺小普通,也是在那一瞬,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欲求究竟有多么可怖。
  它比它的同伴更先进化到这一步,也更先意识到那高高在上的存在是可以碰触、可以亵渎的。
  他要捏断所有虫的脖子,将心脏从胸腔掏出,挖去他们的双眼,砍去他们的四肢!!
  它的独占,无虫可挡!!
  就在这种杀意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阿尔托利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西恩,你好凶。”
  雄虫好看的眉眼轻轻弯起,一句话说的淡淡,咬字有些不清,像是懒得张嘴,却多出几丝缱绻的温柔味。
  好像在对雌虫撒娇。
  “我是你的。不会有任何虫抢得走。”
  圣子弯下腰来,在他耳边低声轻道。
  西恩还不及反应,圣子已歪头凑过来,在他微张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随起身后退,眉开眼笑地再次朝他伸出手——
  所指意味清楚明晰。
  忽略掉耳边的抽气声和低声引论,西恩的心砰砰狂跳,那简单一吻,彷佛电流瞬间贯穿他的椎管,带着一种强烈的酥麻和钝痛传遍他的全身。
  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混杂着甜意的疼痛在某个部位迅速地积累,西恩感到痛苦,他快跪不住了。
  他拉起雄子的手,将自己的吻虔诚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再次将头深深垂下,用以掩饰自己发红发烫的耳根脸颊。
  【(吹口哨)现场秀恩爱!爱看,多来!】
  【呃祝祷仪式有这么个流程吗?我咋记不清了。好像哪里怪怪的,但殿下做的这么自然又觉得就该这样。】
  【服了,一个上将,一个圣子,如此公私不分。要亲私底下去亲啊!这么重要的仪式搞啥呢!】
  【……虽然……但是……ls的,经我检索数据库,发现圣廷记录里,近千年来祝祷仪式里,亲吻很普遍。这是‘圣礼’的一部分。雄虫代表宇宙主宰,亲吻雌虫,以表对罪臣们的慈悲和宽恕。雌虫回吻手背,代表献出身心灵的一切,跟随教导,迈上修行之路。】
  【近百年也没主教干过这种事!!不用怀疑,圣子就是在假公济私秀恩爱!】
  【不是秀恩爱,是在宣誓主权。】
  有虫快速发来几张直播截图,重点部分用红色圈圈画了起来。是西恩·萨洛提斯身穿军礼服、跪地后的侧面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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