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嗯,看着没那么严肃了。”苏苏乖乖巧巧地回道。
  “那你一定是个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小美好的人。”
  好像被夸了,苏苏有些不知所措,她这一生还没被谁当面夸过呢,连上学也没被老师表扬过。
  苏苏拘谨地将双手摆在身前,左手绞着右手手指,讷讷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有些深,每一条都承载着沉重的善意,可她也没多说两句,对苏苏笑笑又走了。
  苏苏看着她的背影,心下有些懊恼,要是她是个健谈的人,是不是就能和慈祥的奶奶多说几句话了?
  可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就连一直想要的慈爱来了都接不住。
  不过刚刚那短短的半分钟却是苏苏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慈爱,来自一个陌生人,她感觉自己长久腐烂的心缓缓漫出一丝陌生的暖意。
  中午,苏苏找个餐馆吃了顿好的,然后打车回了希望庭园,穿过小公园时,她停下脚步看着小径旁边的杜鹃花,接着迈步继续向前。
  爱护花草,人人有责。
  下午,苏苏继续码字。
  晚上七点多,新邻居回来了,这次没拎着青菜了,想来应该是在外面吃了回来的,因为她刚回来就换了身衣服出来继续挥锄头。
  苏苏看到新邻居穿上雨鞋时,赶紧把文档保存好,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下楼,她小跑到早上坐过的位置就地侧躺了下来,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把正在刨地的锄头。
  她这模样实在反常,把江望舒唬得挥锄头的动作都停了几秒,见那奇怪女人好奇地望过来,也不开口说话,江望舒默默与她对视着,奇怪女人的眼睛很漂亮,也很安静,好像还有一丝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江望舒不太清楚。
  见她只是乖乖巧巧地躺着,江望舒只好继续锄地,只是动作轻了些许,怕翻出的泥溅到不远处躺着的人身上。
  不过这次江望舒确定了,她这邻居是真的有点毛病,第一次见面就盯着她看,当时她觉得这人不太礼貌;后来她半夜起来喝水还看到她躺在草坪上睡觉,当时她觉得这人没有安全意识之外,好像睡脸还有点乖巧;再后来这人还又看着她翻地,现在还直接躺在旁边看,也不说话,有点温顺的样子,但是这人的种种行为无一不在表明着她可能真的有点不太正常。
  江望舒一边慢慢锄地,一边偷偷观察着草坪上半耷拉着眼皮的人,看着她缓缓闭上了眼,貌似睡着了。
  奇怪的人,比她的患者还要奇怪一点,却又没有她老师的患者奇怪。
  江望舒抱着丝丝好奇的心理把锄地的时间拉长了十分钟,见那人没什么反应,就放下锄头,换鞋回屋了。
  半夜,苏苏又被冷醒了,这次她没带被子垫在身下,醒来时明显感到贴着草坪的衣服湿哒哒的,寒凉的水汽透过衣服侵袭着她的肌肤,打扰了她的好眠。
  可是苏苏却有点开心,她希望新邻居每天晚上都来锄地,甚至她愿意把自己的小草坪贡献出去,只要对方继续锄地。
  苏苏仰躺着看起了星星,任由泥土里的水汽顺着小草尖爬上她的背部也不在意,等到爬上她肌肤的风越来越凉时,苏苏才起身回了屋。
  她趿着拖鞋摸黑走到衣帽间,随手拿了件睡裙去卫生间洗澡。
  半个钟后,苏苏顶着一头湿发上了楼,她直直往阳台走去,继续续写《她》。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苏苏把书桌旁边的电动小茶桌通上电,等茶壶里的水咕咕冒泡之后,她直接拿出一包茶叶丢了进去。
  苏苏有些爱泡茶,虽然她不懂品茶,也不太爱喝茶,她只是喜欢鼻端有淡淡的茶香环绕着。
  泡好茶,苏苏拿过茶壶旁边的透明小茶杯,往里倒了一杯橙红色的茶,然后端着小茶杯放到鼻子下的桌面上。
  这样,茶杯里升腾的香气就会直直往她鼻子里钻。
  做完这些,已经凌晨三点了,苏苏才开始慢悠悠地敲键盘。
  第 4 章
  破晓之际,苏苏保存好文档,站起身活动了下四肢,趿着拖鞋走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她怀着一点点期待,给自己煮了个面条吃,等下可能要睡觉了,可不能给饿醒了。
  吃饱后,苏苏去衣帽间抱出一张凉席和一个枕头,趿着拖鞋来到左边草坪上,她把凉席铺在草坪上,蹬掉拖鞋平躺上去,一边看天空一边等着邻居出来锄地。
  天上浓厚的乌云不知从哪儿偷来一层金光霞衣,却作茧自缚,渐渐被霞衣吞吃入腹,只消片刻,天边便霞光万丈,普照苍穹。
  苏苏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些被吞噬的乌云,偷来一层华丽的外衣,掩盖暗黑的自己,只是她什么时候才会被吞噬呢?
  她在“乎乎”有个小号,戏精一样在网上捏出个小女孩的形象,天天说这个小女孩过得有多幸福,爸爸妈妈有多爱她,爷爷奶奶有多宠她,可是那二百零五个网友粉丝什么时候会来拆穿她呢?
  还是已经来了呢,苏苏听见哒哒的脚步声,扭头看去,原来是邻居出来了,邻居看到她好像又愣了下,脚步停了几秒才走过来,可能是没想到大清早就有人在草坪上铺着凉席枕着枕头面对着她新翻的地躺着吧。
  嘿,是有点神经兮兮的。苏苏不想吓到新邻居,自觉地把眼睛闭上,等听见锄头扎进土里时,才睁开半条眼缝盯着那个带着节奏翻土的锄头看,好一会儿之后,又缓缓闭上眼。
  江望舒挥下最后一锄,看着已经翻好的两垄地,蹲下把锄头轻轻放好,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睡得有些安详的女人。
  女人的黑眼圈好像有些重,但是她的皮肤又很白,显得眼下的黑眼圈就像两座被云雾缭绕的青山一样,远望有些朦胧,近看是真的又青又黑,像好几年没睡过觉一样。
  虽然女人的行为很奇怪,但是她平常安静得有点乖巧,睡着的样子也有点乖巧,反倒容易让人生出两分怜惜之意。
  江望舒收回目光,看还有点时间就继续蹲着把地垄上的草拔一拔。
  太阳偏移,将土壤表层的湿气蒸发,携着几丝暖暖的热意攀上苏苏的脸,像被烫破的气球一般,她猛然惊醒,呆呆望着眼前比她长一点的两垄地。
  锄头不见了,雨鞋也不见了,新邻居不会不锄地了吧?苏苏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惆怅在草坪上抠了个小洞。
  想着新邻居可能不会哭也不会锄地了,苏苏就连起身的动力都没了,死鱼一样摊在凉席上。
  她这种身弱之人就是这样,遇到一点小小的事就容易丧失一切动力。
  中午,她感觉外面路过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她翻了个身,女人高跟鞋碰在地面的节奏更快了些,几秒就消失在了她的耳朵里。
  下午,苏苏又感觉外面路过的脚步声停了下,接着窸窸窣窣地靠近她,她又翻了个身,看到一个大妈瞪大双眼捂着胸口后退两步。
  “哎哟,吓死个人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大妈拍着胸口对她说。
  苏苏眨眨眼,很无辜地看着她一边拖着买菜小拉车,一边嘀嘀咕咕地离开。
  也不知道几点了?苏苏坐起来,又躺下。算了,懒得动,到点邻居总会回来的。
  日头偏西,小汽车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苏苏看着四个黑轮子缓缓在角落停下,一双白嫩的脚穿着拖鞋踩在了地面上。
  邻居回来了,苏苏巴巴地看着她拎着一大袋东西进了家门,不一会儿,邻居换上睡衣又出来了,依旧穿着雨鞋,只是没拿锄头,而是拿着一双手套。邻居看了她一眼,然后蹲在地垄边戴上手套,开始清理地垄上的草。
  不锄地了,邻居真的不锄地了。苏苏有点失落,她坐起身,安安静静地看着邻居拔草。
  在地垄上的绿意逐渐被清空后,苏苏忽然把手撑在凉席上一挠一挠着,她故意挠出些刺耳的声音,可邻居像没听见一样,专注地低着头拔着草。
  苏苏忽然就有点烦躁起来,她想把邻居手下的地都给推平,让邻居再重新锄一遍、两遍,好多遍。
  但是她知道她不会做这样的事,她的阴暗只会在心里想一想,肢体上从未有过行动。
  苏苏沉浸在躁郁里,没注意到邻居的视线在她身上看了半分钟。
  较深的黑眼圈,有些奇怪的行为,莫名奇妙就开始躁郁。江望舒对不远处的女人又有了新的推断,对方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心理有病,如果有缘的话,她们可能还会以另一种身份见面。
  等苏苏回过神后,却看到邻居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个大袋子,此刻正往里面装草,低垂着的脸有些晶莹,好像出汗了。
  邻居把装满草的袋子挪到地垄边上,抬起手肘擦了擦脸上的细汗,然后回屋去了。苏苏却还盯着不远处的那袋草看,她感觉里面装的不是草,是她蠢蠢欲动的心思。
  她真的,好想将面前的地垄推平啊。
  明月当空,群星相伴,苏苏却睡不着,吃了两片安眠药也睡不着,她干脆披着小毯子去阳台码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