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她只是伸手摘掉了张潇的眼镜,丢在茶几上。
  啪嗒一声脆响,眼镜在茶几上滑了一下才停住,无助地立着。
  张潇仍然发抖,舌尖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眼神从那莫名的愤怒到一种绝望的凄楚,转过脸去了。两人扯在一起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分开了,两丛扭曲的触须无望地在空气中挥舞,无限伸展,却触碰不到彼此。
  “对不起,池姐。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各种意义上。”
  “我会去接受惩罚,但触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长这种东西……或许有人要害你,或许……我不知道……我太忘形了,我以为这是一种……能力……我不知道,谁给我的……能力。”
  张潇不看她,歪着头看房间角落放着的龟背竹,不住吞咽着嗓子里溢出的哽咽声,最后以一声长长的吸气为结束,转过正脸,给她露出一个体面的笑……气息就散了。
  “你知道我是你上司,对吧。”
  “你教了我很多。”张潇又垂下头。
  “我也没有对不起你的事情吧?”池仪疏低头看看十指,一会儿看正面一会儿看侧面,把张潇的神情晾在一边。
  “没有……你一直,对我很好……太好,你对我,真的很好。”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拒绝了你?”
  “没有。”
  “那我有在和其他人的什么相处里做得不好,让你心里怨恨我呢?”池仪疏终于抬起脸,掰过张潇的脸让她抬头,眼神相对,张潇沉默了。
  “所以你怨恨我。”池仪疏说。
  “我……不恨。”
  “为什么你要我死?”
  “我只是……”张潇继续沉默下去。
  “我是你的阻碍?在什么领域里挡了你的路?”池仪疏的语气很平静,忽视两人过于近的距离与亲密的姿势,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场平静的办公室对话的态度。
  “没有。”
  “我在工作或者生活中某些行事准则你不认可?”
  “没有……”张潇张张口,自嘲地笑了,“没有,不是你的原因,是我……妄想太多,做事阴暗,又没有勇气。”
  “你喜欢我。”
  “我……觉得……”
  “嗯?”
  “比‘喜欢’要多很多。”
  “那为什么不说呢?要把自己逼疯。”
  “我只需要远远仰望着你就好了,我没有……别的……想法。”
  “你怕我拒绝?”
  摇头。
  “你怕我对你有偏见?”
  摇头。
  “为什么呢?”池仪疏长长叹一口气,从睡袍里扯出一张圆形方孔的白色纸钱对着张潇看了又看,把纸钱揉皱扔在垃圾桶里,收拢双腿,“还是说你觉得我是直女,你怕投入感情最后收场难看……”
  “不是的!”张潇几乎是哀求一般叫嚷起来,绝望地扯住了衣领,把脸埋在衣领里,重重地跪了下去。
  “崇拜你的人很多……我不配。”
  “什……”
  “我不配。”
  第44章 头号粉丝16
  “我只配人家把自己不要的东西赏给我,我想要的,我不能要,但偷来的,可以……符合我这样卑贱的人,”张潇吐出心事,仰脸望着池仪疏,希望对方听见自己破罐子摔在地上的脆响,“我不配。别逼我说了……我知道自己错,我还是会那么做……我被你发现,只是因为我倒霉,那莫名其妙的能力,让我变得不像自己。”
  池仪疏垂眼看她:“你能控制我,对吧?多久了?”
  张潇想在嘴上装一个无法拉开的拉链,封住她所有的秘密。然而回过神时,她已经开始一件件地交代,出乎意料地平静,仿佛水从布料另一侧渗出,她说得很慢,把最后的罪状事无巨细地交代出来。
  然后她等待最后的宣判。
  池仪疏的宣判无关紧要,她已然给自己判刑了,她已经完了,结局已经不会更坏了。
  她卑鄙,龌龊,阴暗,还是个贼,还做出了那种事,她刚刚还对池仪疏做出了那种事……她自己也羞于提起。
  但一切都会结束,她反而平静了,她交代过后,就拉着池仪疏一起死掉好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膝下地板光洁如新,虽然柔光,却模模糊糊能倒映出自己的神情。陈情过所有的罪恶,像是把罪孽一股脑地扔给了池仪疏,她反而轻快地微笑,低着头,用散乱的头发遮掩着笑意,张潇跪得愈发谦恭,低眉顺眼,让寂静的空气给她施洗——她心里大喊:我解脱了!
  池仪疏花了一段时间来消化她的自白,池仪疏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从左腿压着右腿变成右腿压着左腿,池仪疏皮肤细腻洁白,又容易留印,之前坠楼时造成的淤痕仍然在腿上深深浅浅地排布。
  张潇意识到这沉默有点过于久了,抬起头,就望见池仪疏托腮思考着什么,思绪走得很远很远,连张潇起身都没察觉,眼神虚晃,定在空气中的某处,什么也没看。
  “喝点水吗?池姐。”张潇去取了杯子,终于惊扰池仪疏回神。
  池仪疏垂下眼帘,似笑非笑,张潇像平时照顾生活大条的池仪疏那样把杯子递过去,池仪疏抿了一口,目光并不看她,朝沙发努努嘴。
  张潇犹豫着扶着沙发坐,跪久了膝盖酸疼,去倒水时几乎站不稳,这会儿能坐下她也如释重负。
  “把窗帘拉上。”
  还没坐实的身体立即抬起,张潇弹起来拉上窗帘,池仪疏放下杯子,仍然不看她:“跪下。”
  张潇直挺挺地跪下去,低着头说:“池姐,我知道自己不管做什么你也不会消气,但……我觉得……”
  “你别觉得,”池仪疏打断她,似乎思考了什么,起身去取了自己生活用而非工作的手机丢过去,“我还要担心你是不是要再把我从楼上推下去……这次可不是二楼了。”
  张潇捧着手机不知道做什么,心里咂摸着池仪疏的话,意识到池仪疏对推下楼的那件事耿耿于怀,而对偷内衣的事情一带而过,其中主次让张潇心里绝望了一点,那件事,她说不清,她根本说不清。
  “把衣服脱了。”池仪疏这么说。
  张潇怔怔地仰起脸,池仪疏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抬抬下巴让她看手机,微不可觉地微笑了那么一刹,又恢复了很冰冷的神情。
  她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感觉她没有之前那么明白池仪疏,肚子里的蛔虫也被揪了出来,她不再能汲取池仪疏的养分。
  “一边脱,一边把视频录下来,你知道该说什么。”
  张潇怔了怔,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却站不起来。
  池仪疏忽然掀开睡袍,原来看似敞开胸脯,再往里却裹着个吊带,吊带一边别着池仪疏的工作用手机,池仪疏说:“我刚刚在录音,你的交代,我都听到了。我也设置了自动备份服务器……”
  剩下的话,池仪疏没有点透,张潇咬紧下唇。
  场面还能更完蛋。
  她为什么会那么小看池仪疏,她以为自己已经学到了池仪疏的很多,她已经模仿好了……但池仪疏果然是她的偶像,她的崇拜仍然有价值,她学到了还能这样。今天的这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戏,她张潇做不出来。
  她沉默着打开摄像头,拍摄自己把衣物都脱干净的画面,依然跪着,不说多余的话。
  池仪疏让她捡起内衣交代来历。
  她就交代:“我一直在偷池姐的内衣自己穿。”
  但到底,池仪疏也并没有让她对着摄像头做什么别的举动,只让她赤着身老老实实地承认那个录音是她自己说的,让她重复了一遍那段时间自己做的事情。
  “好了,录完了,我看看。”池仪疏接过手机审看视频内容,张潇仍然跪着,双腿已然麻木,心里生不出半点控制池仪疏的念头。
  这会儿有种豁出一切的不要脸,她最丑陋的样子被记录下来,池仪疏要拿她的把柄,池仪疏接下来要做什么?一切都不受控,她的人生彻底完蛋,彻底到了低谷,而她已经没有信心可以控制池仪疏一起死。
  如此随波逐流,任人宰割,她为鱼肉,池仪疏为刀俎。
  池仪疏对录完的视频很满意,手机上操作一番就丢在一边,张潇猜测是备份加密或者什么其他的手段吧,两个手机都保证了自己身败名裂,一个乡下来的土姑娘,没有什么傲人的学历和外貌,没有家人帮助,努力工作到现在……在外都是这样励志的形象,私底下是这样的。
  “膝盖跪疼了吗?”
  “不疼,池姐。”张潇回答。
  池仪疏拍拍身侧:“坐吧。”
  池仪疏的语气有一种惊人的柔和,张潇在心虚与发抖之后回想起来,那就是池仪疏平时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她毁了一切,她把那个温和的池仪疏彻底推远了。
  张潇扶着沙发,吃力地起身,她羞于展露自己的身体,也羞于做出遮掩的动作,她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羞耻,遮与不遮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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