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被陷害被雪藏的那几年,你也不能接受,你认为女儿不听话本身已经足够丢人了,现在全国人都知道她的窘迫,这像是一个污点,让你的人生变得不再体面。”
从小到大她最担心的就是,不能犯错,因为妈妈的失望比鬼怪还要恐怖。妈妈可以包容犯错的学生,可以包容因为生病而情绪极端的病人,但不会包容自己。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独独对自己这么不留情面,为什么因为一个背叛婚姻的男人而苛责和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自己。
“可是妈妈”
“我有喜欢的女生,我不喜欢学医,我喜欢演戏,我不会背叛你,但不能装点你的体面。”
陈素扶着沙发缓缓站起来,眼睛红得像是要让陈文续把这些话立马收回去,可陈文续现在不再害怕她的失望了。
她总是害怕在一段关系里走到出现矛盾的地步,因为在她复刻着妈妈行为习惯的世界里,矛盾是无法解决,无法原谅的,也无法被别人原谅的,所以她逃避,所以她伤害了苏笛。
但现在她不想再逃避了。
嘴角扯出一个讽刺而释然的笑,陈文续问:“妈妈,为什么看着你自己的婚姻,你还能说出让我结婚生子的话呢?”
“因为你其实希望我也经历你当年的事,因为这样我才能真正变成你,也理解你,是吗?”
在一声脆响中,陈素的音调是这辈子从没有过的尖利,“我让你别说了!”
她高高地扬起了手,但并没有扇陈文续耳光,反而砸掉了刚刚她还在怀念的那个陈文续小时候的相框。
相框里的陈文续,安静地看着镜头外的自己,她的眉目和脸型都很像自己,可陈素越看越觉得她和那个让自己不甘心,让自己觉得羞耻无比的男人的轮廓重叠到了一起。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高举的手臂渐渐落下来,落到陈文续房间里的那个柜子上,“是因为他留下来的这些东西,所以你才这么像他吗?”
目光看清陈素所指的地方时,陈文续的脸色一变。那个柜子里不是所谓父亲留给她的东西,那是她小时候用成绩,用自己的零花钱换来的收藏,只是碰巧里面有那个偶尔想彰显自己履行了父亲职责的人留下的蓝光影碟。
不顾自己的腰,陈素推开陈文续,失去理智般地跑进了她的房间!
意识到陈素要做什么,陈文续追上去:“妈,你不可以这”
话还没说完,意外就发生了。
“嘭”的一声,在陈文续压制住的痛呼声中,陈素甩上的门狠狠地夹到了她的手。
尖锐的剧痛如过电一般从指尖传遍全身,抽出来的四根手指瞬间变得红肿不堪,被夹到的指甲也泛起了骇人的青紫。钻心的疼痛让陈文续疼得直不起身体,只能弓着腰捂住自己的手,不让流出的血珠落到地上。
夹到了手的门回弹开,让盛怒之下的陈素看清了陈文续的状况。
原本要将柜子里的光碟一举全部清到地上,可是陈素的手却顿在了半空,因为她看到了她的女儿痛苦地捧着流血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
心里像是被人用重锤锤过一样的疼,愤怒还没消退,但愧疚和心疼已经夺门而出。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陈素终于崩溃地跪坐在地。
她是医生,她应该赶紧给女儿消毒的,可这一刻,看着因为自己而出现在女儿身上的伤口,她像被抽干力气一样坐在原地。
她从没让陈文续坐过学步车,因为那对腿型不好,她从不给陈文续买大半码的鞋子,同龄人甚至阶级更上一层的小孩有的东西,她也一定要陈文续有,她甚至从没让陈文续身上留下任何一个疤,可现在,她在她女儿手上要留下明显的疤痕了。
不知是觉得功亏一篑,还是也意识到了自己对陈文续的伤害,陈素瘫坐着,可悲地笑了:“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失败的母亲。”
而陈文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
陈文续回到剧组的时候也是一个深夜。
看到她的伤势,舟舟都忍不住红了眼睛,“……怎么伤得那么严重。”
明天就是陈文续和苏笛杀青的水下戏的拍摄日了,可陈文续这个样子,怎么能放心让她下水呢?
挤出了一个笑,陈文续宽慰舟舟说:“没事的,我可以和导演商量能不能包着创可贴或者保鲜膜来拍摄。”
陈文续并没有觉得到了需要用替身演员的地步,况且现在找替身演员也已经来不及了。摇了摇头,她说:“只是一下午的拍摄而已,我会注意不让伤口感染发炎的,后续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怎么可能呢,总是会沾到水的啊。
饶是像舟舟一样内敛的人,在此刻也忍不住说:“如果……让苏老师看到,她心里也不好好过的吧。”
说不定到时候冷着脸来劝人的,就是苏笛了,还是说,陈文续就是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
眼光动了动,陈文续似乎提起了些许情绪,“是吗?”她轻轻地说,“那我会是很过分的人吧。”
第49章 “陈老师……”有些担忧地看着陈文续,舟舟有些不忍心开口,但陈文续却先一步说:“我们回酒店吧。”
七夕节前一天,是苏笛和陈文续的杀青戏。
在这场戏里,叶清特地叫来了记者,当着记者的面逼迫当年害死她父母的警方高层承认了事实。承认事实后,叶清并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留他一命,反而是用刀把他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在叶清用刀抵在那人脖子上的时候,现场的性质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那人成了人质,为了维护秩序与法治,狙击手也在远处就位。
最后的时刻里,温桥的老师喊来了被停职的温桥,寄希望于温桥能说服叶清停手。
可实际上温桥的存在并不能逆转叶清自毁的决心。
在最后的枪声中,温桥被击中了肩膀,抱着叶清一起坠入悬崖下的海面。
规律的海浪声被高空入水的声音打断,“温桥”也用一个保护的姿势带着叶清一起沉入水下。
在过审版本里,温桥和叶清的戏份就在这里结束了。两人从高空以一个毫无准备的姿势入水,内脏受到严重冲击,在旁观者看来简直必死无疑。在打捞一周无果后,警方宣布了两人的死讯,温桥光荣殉职,年仅26岁,叶清已死,也无法再定罪追责。只能在官方给她定性的通报里结束了她动荡而有争议的一生。
但在导演剪辑版里,还有温桥失血过多,但仍然拼尽最后的力气抱着昏过去的叶清上岸的镜头。
蓝色的波涛里,一只手从海面蓦然伸出,颤抖地握住了码头边生锈的扶梯。陈文续饰演的温桥抱着苏笛饰演的叶清出现在海面上,苏笛的头低垂着,陈文续咬牙用一只手的力气将两人的重量一起送上扶梯。
即便已经到了八月,但海水也一样会冻得人身体僵硬,陈文续已经接近脱力了,苏笛察觉后在摄影机看不到的地方用脚踩住扶梯给她减轻压力。
今天开拍的时候她就注意到陈文续手上的伤了,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遍布整个手掌,就像是被门用力夹过一样,但陈文续居然坚持只是贴上隐形创口贴就可以完成拍摄。
就在两人即将成功上岸的时候,陈文续的手重重地刮到了扶梯,破损的扶梯足够锋利,以至于苏笛甚至听到了布料破裂的声音。
陈文续的身体因为疼痛轻颤时,苏笛敏锐地闻到了混杂着海水咸味里的血腥味。但她现在还不能给出反应,因为摄影机还在拍摄两人的表情特写。
陈文续终于在上岸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抱着苏笛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这一摔,终于摔醒了叶清。
在海鸥和水鸟的长啸声里,叶清缓缓醒来。空洞的目光扫视着头顶和周遭的一切,等目光落到身边失去反应的温桥之后,叶清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
昏迷前的记忆回笼,她意识到,是温桥阻止了自己。
只差一点,自己的计划就能达成闭环,但因为温桥,她的计划最终不仅没能圆满,还不得不痛苦地苟活在她所厌恶的世界上。
她仰起头,发出了绝望的笑声。笑声被海浪声完全覆盖,老旧码头上只留下了两个无声而渺小的身影。
等她笑够了,她才用麻木的神情看向温桥。她看了大概有一分钟那么长的时间,然后才走过去,将耳朵贴在温桥的胸口上。
“咚咚”“咚咚”,微弱的心跳就像是曾经少年时温桥敲打她的窗户的声音,那时的自己会因为温桥的出现摘下有线耳机,笑着为她打开阳台的门,和她一起在夜色里共享着温桥推荐给她的歌曲。
脸上不知为何流下泪来,叶清抱起温桥,在深吸一口气后,毅然决然地将她拖向不远处的渔村。
哪怕在那里她有可能会被人发现身份,她也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