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苏笛很清醒。
  她最害怕的事情已经统统应验了,她现在也就不再害怕苏明嘉的出现了。
  她甚至还有闲心回忆起苏明嘉那间偶遇允许自己进去的游戏室。
  里面有投影仪,数不清的影碟和书,电脑,还有苏明嘉心情好的时候会招呼自己过去看的游戏机。
  她看过苏明嘉小时候玩的游戏,她已经忘了名字可她记得很清楚,苏明嘉在解释游戏规则的时候这样告诉自己。
  “就像你做错事爸爸不允许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做对了事允许你继续见你的家教老师一样,游戏也有它的奖励和惩罚机制,明白吗?”
  年幼的她在苏明嘉的指导下茫然地玩着那个让她一知半解的游戏,可现在的她却不想再那样做了。
  既然这个世界的奖励和惩罚机制都针对自己,那她也就不想玩了。
  擦过嘴角的狼狈,苏笛拿起了手机,点开相机,翻转了摄像头。
  *
  早上七点,李茜起床,测过空腹血糖以后,她原本该去洗漱和拉伸。可是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催促着她打开最近都不敢打开的社交平台,去找到这个不安的来源。
  她几次绕过手机去接水,洗漱,但眼睛却止不住地往亮起的微博推送看去。
  终于,在放下了喝空的水杯之后,李茜拿起手机,点开了热搜推送。
  她原本只看见了推送里她不敢看的名字,可等那条微博真的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李茜忍不住捂住了嘴,但颤抖着抽气的声音仍然从掌心里漏出。
  “苏笛回应争议”的微博点进去,是一条最新上传的视频。画面里是没有打光,没有化妆,神情平静的苏笛。
  她坐在沙发上,好像是在看着屏幕前的人,但眼里只有黑色和屏幕反射的光。
  “那个视频里的人并不是陈文续,我和陈文续从来都没有超过合作的关系。”
  “如果不让沈易达篡改剧本是霸凌的话,那我就确实片场霸凌了。”
  “至于把沈易达送到资本的床上。”
  “那是因为沈易达害怕我说出他的金主身份,又觉得我故意抢走他的资源,所以和王允联手编辑了音频,捏造了目前为止你们看到的所有信息。”
  “也许有人帮我撤过热搜了,但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公关了,所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应。”
  她简明扼要地说着大家热议的话题,没有“很抱歉占用公共资源”,也没有抽泣,像是在回应着与她无关的事情。
  她说着顿了一下,想到了这次的热搜里最令人害怕的话题,她微微牵动了面部的肌肉。
  像要使坏的孩子一样,她说:“至于苏明嘉的事情,你们想知道的话,可以去地下自己问她。”
  “我要说的说完了,再见。”
  说完再见之后,视频结束,出现了重播标志。
  有东西像油渍一样溅在了重播键上,李茜红着眼睛看着苏笛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她不知道刚刚拿句再见是什么意思,是一个结语,还是苏笛离开的信号。
  李茜几乎快要拿不住手机,她失力般地坐在凳子上,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砸。
  是她错了,苏笛帮过她,可她却胆小到因为被经纪人和公司拿父母作威胁,因为之前被接管了账号,所以不敢发出哪怕一个字。
  她应该说的,她早该说的。
  这句再见也不该由苏笛来说,应该由胆小的自己来说。
  *
  “苏小姐!”
  天还没有亮,24小时宠物店的门口,店主看着将猫粮和猫砂放上后座的苏笛,有些关切地问:“你要离开申城吗?”
  被这一句叫住后,苏笛回头无声地看了一眼店主,坐进了驾驶座。
  苏笛的眼神很明显,那是一个什么都不要了的眼神。
  “保重……”
  默默地在后视镜里留下了这句话,店主看着苏笛转过来的明显多出许多的转账,不知为什么觉得喉咙有些堵。
  她看过苏笛的作品,她也没有参与对苏笛的围剿,她只是忍不住对苏笛的境遇感到惋惜。
  她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但可能是在互联网关于她的记忆开始淡化的时候了。
  店主的身影越来越小,灌进车窗的风声也越来越大。
  开上了高架,苏笛原本应该关上窗子,可她却极为享受这呼啦作响的晨风。
  开始日出了,桥上看到的太阳像是一个刺眼的百事标志,颜色足够浓烈,但没有她看过最红的颜色浓烈。
  她记得苏明嘉落地后的颜色。
  楼顶那么高,离得那么远,她还是能看见淹没苏明嘉的血红得发黑。
  苏家想重演她十四岁时发生的事情。
  十四岁的时候,苏严学和沈静洲把她关在特设病房,没有签署手术同意书,不顾没有发育成熟的身体,强行把她的肾换给了苏明嘉,而换肾成功的奖励是自己终于可以去学校念高中和大学了。
  现在苏明嘉体内属于自己的那颗肾再次功能衰退,即使清楚双肾摘除之后苏笛面临的将会是死亡,沈静洲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她带回国关了起来。还是同样的特设病房,还是同样的医院。不同的是,这次参与手术的一名年轻医生放走了她。
  那名医生姓梁,很快就要评主治医师了,但却趁着苏家下人换岗时放走了苏笛。
  苏笛那天收到了赵丛的消息,她来不及换下病号服,只是披上了一件风衣就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可是在跑到电梯口时,看到的人却是苏明嘉。
  没有大声喊叫,苏明嘉神情漠然地告诉她“如果你现在不和我走,那我会如实告诉妈妈,放走你的人是这位梁思怡,梁医生。”
  她不能害一个帮过她的人,况且对方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医生。
  于是她和苏明嘉进了电梯,再爬楼梯上了顶楼。
  看着苏明嘉消瘦的背影,苏笛再也不能把她和曾经那个喜欢穿着白色衣裙站在楼梯上喊自己“小笛,过来我这里”的人对到一起。
  在苏笛的记忆里,苏明嘉在第一次移植对自己并不是这么差的。她会在看到自己被下人欺负的时候嘲讽自己,但转头苏笛却听说那个下人因为偷了沈静洲的首饰而被辞退了,苏笛看见过,是苏明嘉把沈静洲的耳环放到了那个下人的口袋里;她会在她生日的时候因为自己没有备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却又会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把别人送她的礼物还有蛋糕堆到自己的房间里,说她不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扎眼睛;她虽然性情乖僻阴晴不定,但她并不想要苏笛的命的。她甚至自己也没多想活。
  直到她真正尝到了濒死的滋味,直到她真正了解可贵的不是身份而是一副健全到会让苏严学犹豫要不要放弃自己的身体。
  于是她变得极为听沈静洲的话。甚至在听到苏笛拒绝二次移植的时候,她比沈静洲还要愤怒。
  苏笛大概知道苏明嘉想要做什么,所以在她被苏明嘉猛地推向一侧,身体失衡,险些翻出围挡的时候,她一把抓住楼顶边缘一根突出的钢筋,又紧紧抱住苏明嘉,试图稳定身形。
  意外就发生在苏明嘉企图挣脱束缚的时候。苏明嘉是病人,原本没有多少力气,但由于推搡时用力过猛,苏明嘉的身体重心偏移,转瞬间她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苏笛的手机摔在地上时,两人的手也狠狠地磕在了楼顶边缘。
  这一疼,反而让苏明嘉清醒了。
  苏明嘉原本是想要苏笛死的,她不想管苏笛死后自己的肾源会怎么样,她只知道从苏笛拒绝二次移植那一刻事情就不一样了。
  苏笛如果能逃出去就有生的机会,可自己没有。就算手术成功,移植肾的寿命也就十几年左右,她一辈子也要被笼罩在反复移植,排异,服药的阴影之中。
  她对苏笛的恨来源于后知后觉的嫉妒,只要苏笛活着一天,她就会嫉妒一天。唯一的办法只有,苏笛死,或者自己死。
  被苏笛下意识拉住的时候,苏明嘉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情的最优解。
  苏笛拼尽全力拉着她不是多想让她活,只是怕她的死会带来的后果。
  有的时候死了反而比活着轻松。因为死的人不需要承载活人的恨意,因为死的人的恨意可以被人转嫁到另一个活下来的人身上。
  想明白以后,苏明嘉脸上突然露出了畅快至极的表情。
  她咧开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告诉苏笛:“我改主意了,苏笛。”
  “我要松手了,但我松手以后,你也活不下去。”
  “苏笛,你根本就没有让人爱你的能力,我恨你,妈妈恨你,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恨你。”
  “苏笛,你不是替我活了下去,你是害死了我,却恬不知耻地苟活在世上。”
  说完,她重重地咬在了苏笛的手臂上,咬一次苏笛不放,她就再咬一次,直到把苏笛的手腕咬出血印,直到苏笛因为疼痛和脱力而松开手指,直到她摊开手臂摔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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