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韩龄似乎思索了许久,才说出了一句:“苏笛,你对陈文续过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苏笛很快就明白了这个“过”的意思,不是过分,而是过界。
  韩龄早就知道陈文续不打算续约的事情。站在外人的角度上来看,陈文续没有错,她爱惜羽毛也遵守契约,所以即便她真的对苏笛没有什么感情,也称不上薄情寡义。可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她很担心苏笛,她知道苏笛和陈文续不是一种人。
  “陈文续从来不是什么安于现状的人。”
  “这样一个人,有野心,能忍耐,又了解你。”
  头顶的灯光刚好在苏笛眉骨下投下了一片阴影,韩龄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有些抵触的神情。
  “苏笛,以她现在的能力,她迟早可以伤害到你。”
  楼道里传来电梯向下运行的声音,苏笛没有说话,韩龄也没有再继续。
  过了很久后,韩龄才看到苏笛抬起头来,她的神色里有近乎坦然的平静。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
  第4章 陈文续的回复不知什么时候夹杂在了各式各样的消息里。
  那天的谈话过后,苏笛和韩龄又像是当天什么都没谈过一样,一个忙于确认通告,一个忙于研读剧本。
  两个月后,《回音》开机,苏笛飞往了潮湿炎热的明黎岛。
  明黎岛已至初秋,却仍是雨水不断。雨水带来蒙蔽五感的气息,让人有些头晕,却让苏笛更能沉浸在这个故事里。
  《回音》的故事背景和明黎岛的天气十分吻合。在编剧万溪写的故事里,她塑造了两个挣扎的身影。
  歌唱家吴璇因为钢伴在台上的意外死亡而陷入阴影和自责之中,原本医生诊断只是暂时性的失声也一直延长到了两年之久。和许多故事里一样,她搬去不远小镇上空置多年的房子里去休养生息,但在那里,却意外地遇到了鸠占鹊巢的余然。余然是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女性,她在小镇上打着并不体面的短工。吴璇原本想要赶走她,却狠不下心来。两人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矛盾频发,到后来的互相靠近。
  原本好像一切都在好转,可是吴璇却在后来发现,余然真正的身份是一位当众杀害同学的在逃凶犯的姐姐,甚至在她身上还有协助潜逃的嫌疑。
  导演在刚接触苏笛时,希望她能出演吴璇这个角色,可等苏笛来试镜后,大家却惊讶地发现苏笛竟然更适合余然。
  苏笛一开始想要的角色也就是余然,她喜欢余然身上的拧巴和矛盾,余然的爱恨都不够痛快,所以余然的挣扎才会显得那么的尽致淋漓。
  她沉浸到角色里所带来的畅快也感染了剧组其他的演员,只是对于饰演吴璇的徐青麦来说,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苏笛是体验派,徐青麦是技巧派,两人对表演的不同运用导致了两人对角色的理解存在不少偏差,所以开机前一周两人之间原本还过得去的氛围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只是刚好第一周的戏是故事的开头,所以两人之间的摩擦甚至更好地适应了剧本。
  短暂的休息过后,天色黑得看不清四周的草木,剧组也开始了夜戏的拍摄。苏笛已经画好了余然的妆,妆容并不夸张,只是化出了因为奔忙而不均匀的肤色。
  这一场戏拍的是余然和吴璇之间的争执戏,妆发齐整的徐青麦坐在沙发上,苏笛侧身对着她站在沙发边,两人之间并无眼神交流,但从神色来看,已是进入了角色。
  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个离小禾最近的场务不禁凑近说:“苏老师和徐老师这阵仗,不像演的。”
  大家隐隐能感觉到两人不太对付,但不知道这两人不对付的原因是什么。
  揣着风扇看着苏笛,小禾颇为不认同地分了他一个眼神,“怎么会,苏老师演戏的时候就顾不上自我了,只有角色。”
  见那场务还有话说,小禾不悦地竖起了手指,“不准说看不出来啊,我是我们笛姐激推。”
  跟在苏笛身边这么多年,虽然苏笛从不说,但小禾也能看出苏笛对表演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热爱。虽然没办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但她一直觉得苏笛身上好像绷着一根弦。她的直觉和对苏笛的了解告诉她,只有沉浸在角色里的时候,苏笛才能忽视这根弦的存在。
  镜头前,余然站在沙发边,虽然俯视着吴璇,但腰背挺得却不算直。收音的麦悬在头顶不远处,苏笛的台词清晰地传到现场每一个人的耳边:“你如果看不惯我,我可以离开。”
  听了这话,徐青麦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属于吴璇的,既轻蔑又熟练的笑容,“那你是因为什么现在还不离开这栋房子呢?”
  屋内的暗光全都压在余然的肩上,吴璇心里漫起一种恶劣的快意,“不是因为你没有地方去么?”
  “既然没地方去,又哪有资格提刚刚那句。”
  余然的脸色变了,辛苦奔忙时,她的脸上没有狼狈,口中说着要离开时,她的脸上也没有狼狈,可是在吴璇说出刚刚那两句时,余然的眼中却有被揭穿的慌乱与愤怒。她就这样不做声地站着,吴璇几乎都以为她要爆发了,可是半晌后,余然却低头笑了。就好像一只气球被吹到了炸开的边缘,最后却只是带着褶皱突兀地瘪下。
  “你说得对。”说完,余然就转头向门口走去。
  毫无疑问,她的行为激怒了吴璇。起身拦在玄关处,吴璇用傲慢的责问逼停了余然的动作,“明明服一点软就能让你更体面地生活,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自己!”
  如果说吴璇是高傲却又虚张声势的鸟儿,那余然就是一块棱角并不分明,却磨出了纹理的石头。
  在相处的时间里,余然习惯用沉默寡言来充当对吴璇的反抗,可是今天余然却戳破了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
  “你呢,你宁愿欺骗自己说你是因为应激而失声,也不愿意接受你倒嗓的事实,你甚至不愿意因此再去看看医生,又是为什么?”
  平视着脸色涨红的吴璇,余然慢慢冷静了下来,“你看,每个人都有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逼我呢?”
  话音落下,吴璇的手掌已挥至半空。可不知为什么,那一记耳光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在余然平静的目光中,吴璇甚至连关门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失神地跑回了房间。
  “卡!”
  “你们两个的状态是越来越好了啊,不错,一遍过!”
  对讲机里传来了导演满意的声音,徐青麦也重新打开被吴璇重重关上的门。
  “今天的夜戏结束!收工!”
  回过神的助理纷纷围了过来,一边接过摘下的麦,一边真诚地对徐青麦夸赞道:“青麦姐,刚刚的对手戏真的很吸引人。”
  与工作人员的激动不同,徐青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透过现场一个个晃动的身影,徐青麦看向了正在整理东西的苏笛。像是还没出戏,也像是习惯了稳定的发挥,苏笛半低着头,平静地站在一片赞许的目光之中。
  “我们看到天赋两个字,在这位年轻演员身上得以具象化。”
  她们已经有大概四年没见了吧,但徐青麦记得很清楚,采访过她的栏目用这样的话形容苏笛。
  静静地看了片刻后,徐青麦无声地收回了视线,对助理好工作人员点头示意道:“辛苦了,我们走吧。”
  ……
  收拾好东西,苏笛提着回去要用的东西和小禾一起往酒店走去。她不想总闷在放车里,所以顺着大路和小禾悠闲地摇回去。
  “要不是明天一大早还有戏,真想点杯柠檬茶回去啊。苏笛姐你要是嫌糖分高我给你点个三分糖,你正好补充下维c。”
  影视城的凌晨也说不上安静,小禾在前面不停地说着,苏笛却突然停在了原地。
  看清是什么东西扫过了自己的小腿时,苏笛站定,对躺在自己面前露出肚皮的三花猫笑了笑。
  拖长了叫声地跑过来,小禾一边摸着三花肚子上的软毛,一边羡慕地对苏笛说:“苏老师,你挺招猫的。”
  “是么?”
  苏笛没有随身带猫条的习惯,她回忆了一下小禾在房车里吃过的东西,转头从小禾准备的零食袋里翻出了一袋低卡鳕鱼肠。本以为吃了三根这只小猫就愿意离开,谁知它随便舔了舔毛,又在苏笛面前躺下翻出了肚皮,大有一副碰瓷到底的架势。
  “我服了怎么碰瓷都这么可爱!”一边小声尖叫一边狂拍照片,小禾显然已经被这只三花猫拿捏了个彻底,一边拍一边把照片发送到工作群里。
  眼见当事猫仍然不肯起,苏笛想了想,拿出手机照了一张。照片里,三花猫的眼神纯真善良,就是圆鼓鼓的肚子昭示着它是一位熟练的“惯犯”。
  只要拍到可爱的瞬间,小禾就会顺手把照片发给朋友和同事。看着小禾分享得起劲,苏笛也不禁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把这些照片分享给陈文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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