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指着书册上的那些注解,一一诉说哪种墨色记录的是哪位大儒的讲解,谁最受世人赞誉,他自己又最喜欢谁。
皇子不必科举入仕,无论哪个大儒为皇子们讲书,都不必遵循八股文那一套。
脱离了固定而死板的框架之后,这些人更加挥洒自如,水平竟是比教那些举业的弟子时发挥得更好了。
瑶光举着书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既然八郎都说这本最好,那我就看这本了。”
说完她也不再管他,直接就走到书桌对面那张铺着柔软虎皮的椅子上,身子一仰,舒适地展开了书卷的第一页。
景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脸上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直到她已经开始看书了,他才收回目光,挑了一本《道德经》,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些书他大部分都已经看过了,往日积累的学问足够应付朝堂。如今他最需要的,就是稳住心态,尽量不要出错。
夫妻二人都陷入了书籍的海洋,整个书房出了偶尔翻页的声音,就只有格外明显的呼吸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还隔着一张书桌,却一点也不显得泾渭分明,反而有股格外和谐的气场萦绕在一起,仿若鸳鸯交颈。
守在门口的燕姑姑悄悄往里边看了一眼,掩唇窃笑,眉眼间尽是欣慰之色。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站在自己对面的王喜,果然就见他神情更加恭敬了。燕姑姑暗笑一声,在心里啐了他一下。
——这看菜下碟的狗奴才,早晚喂熟了你!
燕姑姑久在宫廷,见多了娘娘小主们的起起落落,从不觉得他们夫妻如今感情好,就能一辈子感情好。
比起期待一个男人的感情长久,或者是赌男人的良心,燕姑姑更倾向于趁着如今时光好,能多抓一些就多抓一些。
最好是王妃赶紧有孕,生下一个嫡长子来。
只要有嫡子在,不管将来府里再进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得到王爷的宠爱,王妃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她也知道自家王妃还年轻,小姑娘难免对情爱心存幻想。这个时候若是大刺刺地上去劝谏,必然会适得其反。
因而,燕姑姑不但自己沉住了气,还暗中约束翠娥和红绒这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如今王妃正在兴头上,说了也没用。等日后侧妃、庶妃们入了门,再提也不迟。”
两人在外面注意着时辰,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燕姑姑就要推门进去。
“诶,姑姑这是干嘛?”王喜连忙拦住,脸上笑眯眯的,声音也很低,态度却很坚定,“王爷看书的时候,最恨人打扰,姑姑还是别触霉头了。”
可燕姑姑的态度也很坚定,也压着声音说:“王妃一早就说过,她看书的时候,每过半个时辰就要歇一歇,嘱咐了伺候的人注意,时候到了就去提醒一声。”
听见是王妃的要求,王喜犹豫了一下,让开了。
燕姑姑并没有借机挑衅,而是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瑶光身侧,低声道:“王妃,到时候了。”
瑶光猛然回神,下意识吐了一口浊气。
——这书上的注解深入浅出,实在是太精彩了,竟然真让她看得入了迷。
“半个时辰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燕姑姑说:“已经半个时辰了。”
瑶光点了点头,把书
放在桌上,燕姑姑立刻给她捏肩捶背,放松看书时无意识紧绷的肌肉。
片刻之后,她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示意燕姑姑噤声,自己则窃笑着踮脚走到景阳身后,一把蒙住了对方的眼睛,怪声怪调道:“猜猜我是谁?”
头一回在看书时被人打扰,景阳措不及防眼前一黑,下意识就要发怒,却在听到声音之后怒气全消。
“瑶娘别闹。”他空出一只手去扒她的手,把人拉了过来。
瑶光撅嘴不乐道:“我哪里闹了?看书有半个时辰就得歇歇眼睛,不然时日久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这种说法对景阳来说很是新鲜,还以为是她自己坐不住才找的借口,不免觉得好笑。
他把书倒扣在桌案上,上手用力把人抱在腿上,柔声问道:“可是看得烦了?”
态度这么明显,瑶光想看不出来都难。
第48章 相濡以沫“你不会觉得我……
“你不会觉得我在哄你玩吧?”瑶光不高兴地嗔了他一眼,原本在他胸前抚摸的手用力一掐。不妨手底下竟是硬邦邦的肌肉,她掐了个寂寞。
“肉长这么硬做什么?”瑶光嘀咕了一句,若无其事地依偎了过去,准备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
景阳笑着摸了摸她细腻粉润的脸颊,得意道:“我自幼习武,在一众兄弟里都是数得着的,身板自然硬朗。”
本朝汲取前朝的教训,对皇子的教育极其严苛。自五岁入崇文馆开始,上午学文,下午习武,一年到头也难有几日空闲。
哪怕皇子们十二岁出宫开府,每天也得一大早赶到崇文馆去,风雨无阻。
若有哪个敢懈怠的,讲书的学士们报到圣人那里,轻则一顿申饬,重则罚抄罚跪。
身为皇后养子,又是亲外甥,皇后怜惜他自幼丧母,教养时难免溺爱了些。景阳小时候可谓是宫里的混世魔王,就算入了崇文馆也不消停。
他能有如今的成就,离不开初入学时圣人狠罚的功劳。
那时候他觉得父皇很讨厌,不如母后对他好。等到日渐年长,才体会到父皇的苦心。
可这并不耽误他仍旧与皇后更亲密,也不耽误他因皇后的缘故,一直觉得圣人太过狠心,让皇后与太子这对亲生母子分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
不管怎么说,他练得的确不错。瑶光没忍住又摸了两下,暗暗可惜隔着衣裳,终究难以尽兴。
景阳被她摸得痒痒,一把捉住她纤长的素手,笑道:“想摸晚上给你摸个够,这会儿就别作乱了,我还要读书呢。”
瑶光气道:“我是说真的,你别不识好人心。长久盯着书册不休息,眼睛真的会坏。我奶奶精通医术,我从小耳濡目染,难道连这个都会弄错?”
见她说的认真,景阳也不得不重视,“翰林院好些学士眼睛看不清楚,不止是因为读书多了,还有长期盯着书册不休息的缘故?”
“嗯嗯。”瑶光用力点了点头,搂住他的脖颈仰头问道,“你也不想小小年纪就近视了吧?”
“进士?”景阳愣了一下,才根据语境推测出来,她说得应该是“近视”这两个字。
再想想那些学士们,因为看不清楚书上的字,要把书拿的离眼睛极近才能看清,可不就是“近视”吗?
他当时心中一凛,放弃了把这小磨人精哄走就继续看的想法,抱着她继续说话。
作为皇子,他生来就有享之不尽的政治资源,完全不必靠读书来上进,何必为此坏了眼睛?
“照你的意思,一天就只能看半个时辰的书?”
“那倒也不是。”瑶光道,“只是每看半个时辰,就要休息一刻钟。到外面走走看看,最好远眺一番,让眼睛放松一下。不但人需要休息,眼睛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景阳听着她絮絮地说,因粉润的脸颊紧贴在自己胸膛上,她每说一句话,就能让他感受到轻微的震动。两人虽未呼吸交融,却仿佛心跳同频。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对他来说也很陌生,以至于他心不在焉,没怎么听清她说什么。
瑶光察觉到他走神,也没气恼,干脆就不说了,就着这个姿势捧住他的脸颊牵引过来,柔软的唇瓣如雨点般落在他脸上。
亲完了之后,她还倒打一耙,“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我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景阳“噗嗤”一笑,轻巧的甩了个回旋镖:“我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你偏说是英雄自制力差。如今你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又怪我生得太好?”
“就是怪你,就是怪你!”瑶光才不和他讲理呢。
景阳哈哈大笑,扶着她起身,亲手拿了斗篷将她裹住,又自己穿上,笑道:“走吧,听王妃的,出去走走转转。”
这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残月悄然顺着屋檐爬上天空,月光与雪光相映,将本该幽暗的夜照得一片白茫茫。
瑶光忽然想起了一句诗:在月色与雪色之间,你就是第三种绝色。
她扭头静静看着俊逸绝伦的少年,满目赞叹:果然是人间绝色!
景阳制止了底下人的跟随,从王喜手中拿过一盏琉璃灯,与瑶光相互依偎着走进院子里。
通往各处的道路已经清理了出来,两人且走且停,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新婚之夜放生鲢鱼的院子。
这几日气温骤降,便是活水渠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水渠中原是有鱼苗的,是府邸建造时专门采买回来的观赏鱼类。但此时渠上结了薄冰,冰上又铺了白雪,一片粉妆玉砌,什么鱼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