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最近夜里妖风刮得特别大,屋外那几颗树被剧烈摇晃得沙沙作响,仿佛院子里盘踞了一只巨大的响尾蛇。
  杨姨忘了把其中一扇窗的锁扣拉紧,风把窗户吹得砰砰响。
  “小杨,小杨。”黄曼月想唤杨姨去把窗户锁牢,喊了两声却不见有回应,回荡过来的是自己的声音,伴着呼呼作响的风声。
  以及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许蓓贝出现在客厅旁那盏巨大的钓鱼灯下,不知为何,身体止不住地微微战栗。
  灯从头顶打下,像是舞台剧的角色,即将要开始一段内心独白。
  “黄阿姨,杨姨她......今天回家了。”她极力让声音平静。
  黄曼月没有觉察到哪里不对,毛线绕过针头一圈,自然接话:“哦哦,估计是她儿子又回家了吧,真是的,这回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
  “不,是我让杨姨回家的。”尾音发虚。
  “啊?为什么?”黄曼月抬起眸子,手里的动作慢下来。
  许蓓贝怯得往后退一步,手指抠着虎口的肉。
  “嗯?蓓贝,你怎么啦?看起来不舒服?”黄曼月起身走近许蓓贝,定睛看了看,皱起眉头,言语切切:“你额头上怎么那么多汗呀?不会是着凉了吧?可能是因为最近降温,你先坐下来,我去拿个体温计给你量量。”
  转身就要去找药箱。
  “黄阿姨!”许蓓贝把手机端在胸前,像端着炸药般忐忑,“我没生病,但有件事要跟你谈谈,是我让杨姨回家了,她不方便参与。”
  “嗯?”黄曼月终于意识到对方情绪不对,“家里出事了吗?你妈她还好吧?”
  “她很好。黄阿姨,我跟你说的事,对你,对我都很重要。”
  “你说......”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黄曼月的心脏没来由地剧烈抽动几下,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来。
  “黄阿姨,我希望你说服汪叔叔,停止汪氏企业的上市计划。”
  每一个字都咬字清晰,发音标准,但黄曼月却像听了段天书,完全无法理解。她只知道,这个家,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眼前发黑,大力喘了几口气后:“蓓贝,我没懂,你在说什么......”
  “你跟汪叔叔离婚吧,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申请离婚吧,我帮你找最好的律师,你至少可以分走汪氏集团一半的股权,你可以拿着钱,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独自守着着这没有人味的房子,一个人在这织毛衣!”
  许蓓贝激动到声音嘶哑,看着对面的可怜女人,脸上交错着震惊、迷茫、恐惧、不解等各种情绪,唯独没有愤怒。
  或许是因为隐忍了这么多年,她早就忘记了该如何愤怒,对谁愤怒。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在说什么胡话。”黄曼月讷讷地念了两遍,颤颤巍巍拿起手中的毛衣针继续织着,平时熟练到闭眼都可以重复的动作,这会生疏到毛线怎么都绕不过那一圈。
  就像她此刻一片空白的大脑,无法思考接下来继续会发生什么样荒唐的剧情。
  虽然她已经猜到了大概,但只要她继续掩耳盗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下一秒,一段红黑色调的视频怼在眼前,彻底撕碎了女人花费数年编织起的关于家庭幸福的谎言。
  画面中的主角,她怎么也不会认错。睡在自己枕边 30 年的男人,任灯光再昏暗,任角度动作再扭曲,她都能一眼认出。
  许蓓贝迅速关上了视频,黄曼月还僵在原地,眼神像一池浑浊的水,毫无生机。
  许蓓贝却恐惧起来,她摸不清对面的女人此刻在思考什么,会不会突然拿起手边的毛衣针,狠狠扎进自己的胸膛,来为这段垂死挣扎多年的婚姻,寻一个陪葬品。
  她抓着沙发椅背一角,慢慢地后退。
  黄曼月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浑浊的水荡开涟漪,轻轻飘飘地开了口,“蓓贝,你想要什么?”
  “我的诉求就一个,汪氏集团停止上市。只要你答应离婚,就能彻底拖住上市进度。你离婚,发布公告后,我就带着这个视频彻底消失。”
  黄曼月扯了下毛线,毛线球滚动转几圈,盯着最新一排针脚,情绪被摁入心底。
  “不可能。这是老汪家的根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因为自己的感受,而影响汪家的事业。”斩钉截铁。
  表情、情绪、语气都平淡得像她的日子,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饭后聊家常。
  许蓓贝还是低估了一个女人为了家庭圆满对不忠的包容能力。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许蓓贝不算惊讶,来之前,沈烨对此打过预防针,并对她的嘱咐——女人的软肋,是家庭和孩子,不是丈夫,更不是她自己。
  她似乎懂了。
  “黄阿姨,我知道您有两个孩子,叫汪采薇和汪耀祖。”
  黄曼月一怔。
  “我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他们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刀,正正扎进了关键部位,但血还没喷溅出来,需要更用力地旋转刀把,戳得更深一点。
  “其实我完全可以直接去找汪建坤,或者直接找媒体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但是我很感谢您对我妈妈的照顾,没有你,她肯定捱不过那段日子。黄阿姨,我在替你考虑啊!!你知道吗?就算你不离婚,只要这件事被公布,对汪家企业也是巨大的负面影响,资本一样会抛弃汪家企业。更重要的是,你考虑过你的孩子吗?他们将活在什么样的舆论和非议之下,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的父亲。”
  黄曼月蹭地一下站起身,一下没站稳,一只胳膊支在扶手上,一手捂住胸口,“你怎么会这么可怕!我真是引狼入室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家?!”
  “这个家的内里早就已经烂了!!是你非要粉饰太平!黄阿姨,你醒醒吧!!!骗了这么多年,你自己都信了吧!汪建坤他就是个渣男啊!是他对我,对我.......”许蓓贝哽咽住,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让他吃牢饭的!这都是他咎由自取,要不是他强迫,我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黄曼月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双眼被泪水漫过,身体像枯枝一般蜷缩而起,哭声从身体最深处发出,有种残破腐朽的味道。
  好久没哭过了,泪水原来这么苦啊。
  这场婚姻,多么像是一场有预谋的强奸。对方拿捏着你最在乎的东西要挟你,肆意扒开撕碎你的底线,任意践踏你的尊严,最后还要你自己编织好生活的遮羞布,粉饰太平说服自己,假装幸福地苟活下去。明明是背叛者的错,最后的痛苦却需要受害者来承受。
  非要说是黄曼月的错,大概就是她给予的无底线宽容,为丈夫提供了滋养背叛的最佳温床。
  婚姻,本该如此吗?婚姻,究竟是什么?值得吗?值得吗?
  老实人,就该被枪指着头吗?
  她不恨许蓓贝,她同她一样地可怜可恨又可悲,在一段关系里摇尾乞怜。比起憎恨别人,她更恨自己的懦弱。荒唐的是,即使在现在,她还在反思自己的错误,如何尽力保全汪建坤的家庭,维护他作为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我答应你,我离婚。还请你为了自己,为了你对我的承诺,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第71章 家丑出了家门,才有威慑力,烂在内里不渗透到表面,就没有人在乎
  汪采薇接到妈妈电话时,还在律所加班。自从离家后,她为了蹭十点后打车报销的福利,每天都在律所加班到深夜。
  “薇薇,有件事,我只能跟你说了。”
  妈妈的声音变得格外苍老,像是放了很久的磁带播放出来的声音,想在极力掩饰着冰山一角下的情绪和秘密。
  “怎么了?”她隐隐能猜到,是关于父亲。
  这些年,她也看出些端倪,这对夫妻尽力维持出的和平只是表面。
  她犹记得小时候,她和妈妈、弟弟还没住进深圳的大房子。老家的屋子总是黑压压的,像个小黑匣子,窗户很小,提供的光线只够她看清屋里的陈设,透不进阳光的冬天漫长且湿冷,妈妈会把夏天到冬天的衣服全都裹在她瘦小的身体上,然后笑眯眯地丢给她一个小暖水袋, 弟弟穿着家里唯一一件羽绒服,在旁边嘲笑她像个球。
  关于父亲的概念是模糊的,但年幼的她,隐约感知到这并不是褒义词。老房子的墙壁很薄,邻居家的动静毫无保留地落在耳朵里,女人尖利的喊叫声、男人粗厚的咒骂声、女孩的哭闹声,锅碗瓢盆的打砸声,谱奏成为一出澎湃的悲怆交响曲。曲终于男人摔门而去,渐弱在女人凄厉的哭声中。
  她从大人零碎的聊天内容里,拼凑出一个简单的故事——邻居女孩的父亲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并私自把拆迁补偿的房子登记在了小三的名下,事发后,男人决绝地提出了离婚。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了“小三”这个新鲜词汇,第二次听见,竟然是关于自己父亲的八卦。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