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接着他和周野二人看着众人将食材在案板上一一切好,又分别分好,逐个装进刚砍下的新鲜竹筒里。
  周野闲来无事,手上拿起一只竹筒,用力地深吸了一口,陶醉在竹子的清香里。
  今日无风,周池放眼望去,除了这一块水泥空地之外,四周都是黄色的荒土。众人在他面前架起了几堆柴火,不知怎的,他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但也不想扫兴地帮忙将密封好的竹筒按顺序扔了进去。
  众人围着两三堆小而旺盛的火焰烤火,谈起学校里的趣事,连周池都罕见地乐得合不上嘴。
  不多时,火堆里便飘出一阵阵食物香气。
  大家按耐不住,纷纷各司其职,铺餐垫,摆树叶做的小碗,竹子做的筷子。周池自然也在一旁帮忙,没有人想起周池的跟屁虫。
  “——砰!”
  一声巨响,原本忙得不可开交的众人停下手中动作,愣在原地齐齐看向火堆。
  竹筒和着还冒着微弱星火的木柴被炸得四散开来,回过神来的周池冲过去将停在火堆旁的周野拉到一旁。双手对着他从头到脚的一寸寸检查过去。
  “别怕。”
  “我不是故意的,简哥给我的那个打火机不小心从我口袋掉进去了……”周野的声音瑟瑟发抖。
  “我说周二,你他娘的是要吓死我们啊!!好在我给你的那个火机没气!魂都给你吓没!!”李简听周野的话,好似天上突如其来一口大锅盖在他头上,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便吼道。
  没缺胳膊少腿,也没被炸伤。
  只是周野满脸都是黑色的炭屑,终于放下心来的周池长舒一口气,又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周池和众人挑挑拣拣,幸好没有一个竹筒在这场“爆炸”中不幸牺牲。
  带头的李简好不容易找到这块空旷的地,心想着不容易出意外,居然还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他心有余悸,吃着热气腾腾的饭粒,也不是个滋味。实在没忍住,还是凑在周池的耳边小声嘀咕,生怕周野听见。
  “阿池,求你下次别再带小学生来了。”
  周野像是有两只顺风耳,嘴里饭粒都还没咽下,张着嘴含糊不清地喊,“简哥,你才是小学生!我就来!就来!略略略!”
  行,你来。我再组织明火野炊,我一定是小学生行了吧!?
  野炊的最后,以周池请每人喝了一瓶汽水收场。
  周池将汽水递到周野面前,周野扭过头去,嘟囔着嘴。他才不喝!天冷喝什么汽水!
  徐若晴最终还是从周池口中得知此事,从此之后三令五申不要周野再碰一点火星子,就连厨房也尽量不让周野进去。
  后来,成年的周野学会了吸烟。徐若晴每每见着周野口中的那点星火,都提着一口气半天咽不下去。因此当周野回乌清后宣布要开始戒烟,她简直乐不可支。
  周野住院这段时间,徐若晴替儿子不止一次地擦拭身体。她也屡屡琢磨手臂上那几个奇怪的圆形伤疤,她其实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一个答案。只是这样猜想出来的答案令她更加寝食难安。她靠坐在气息微弱的周野身旁,终究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将疤痕的模样大致描述出来。
  ——烟疤。
  底下附带着相关搜索:“烟头中心温度可达多少度?”
  徐若晴食指颤抖着点了进去,答案豁然呈现在她的眼底。
  她还能跳动的心脏在下一刻被反复碾磨,她想她无法宽恕自己。
  第55章
  沉闷的乌云重重压向人间,连着几日都是绵绵阴雨。窗外的水汽顺着窗户缝隙蔓延进来,成日盖在周野身上的被褥湿润得令他骤觉自己即将变成一具被捂臭的干尸。
  精神治疗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
  而周野,明明拥有一息尚存的理智,却仍要被困顿在整日都弥漫消毒水的白色病房里。
  说起来周野也不禁疑惑,连每日巡房替他换药的护士都发自内心地羡慕他,调侃说很难见到有一人生病全家全程陪护的情况。然而在全家人的悉心照料及陪伴之下,自己的身体竟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除了无法正常说话,身体四肢使不出力气哆哆嗦嗦的样子仿佛也完全不再受大脑的控制。
  周野不得不倚靠家人的搀扶才能撑起助步车行走,完成每日的康复训练。甚至每每需要起身方便时,他也无法独自完成这件本该轻而易举办到的私密之事。
  对于曾经的周野而言,或许极度羞耻。
  只不过而今,除了周池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够在他心底泛起太大波澜。
  偶尔父母不在身侧时,周野只能求助于甚少离开他的周池。他也不是没有观察到,每次周池伸出右臂将他扶下床时,他哥的眉心都能拧出一道鸿沟,就仿若周池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住他的身体。
  可周野说不出话,也不想表露出多余的关心。
  没有人通知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也不愿意多问。从清醒过来后,甚至除了主治医生,家里没有任何人责难他做出这样的蠢事,他也没有听见病房里家人谈论过周池究竟要什么时候返回冷水。
  好像周野至此变成了洪水猛兽,因而所有人都成为只会说着场面话的傻瓜。
  一上午过去,周野仍保持侧靠在床上的姿势,斜眼望着窗外的烟雨濛濛。雨丝飘落在玻璃上,再顺势而下聚成一道道冰冷的急流,周而复始。
  “你喜欢吗?”周池温润的声音由远而来。
  周野眼珠动了动,斜睨着周池。看到的终于不再是那个邋遢哥哥,他不由得微微扬起一边唇角。原本侧身的姿势缓慢地变为了平躺,他将头朝向周池的方向。
  周野的确有些挪不开眼,那是焕然一新的周池。他被风吹得蓬松而凌乱的头发在白炽灯下泛着隐若的蓝光,好似人间的水雾丝毫笼罩不到他的身上。额前随意垂落着几缕碎发,恰好半遮住他锋利的眉眼,让原本尤显锋芒的脸添了几分柔和。
  周池在周野的身旁徐徐侧坐,又将弟弟搭在被褥外的手臂温柔地放了回去,顺便塞紧了缝隙,把周野盖得更加严实。
  周野呆滞的思绪被周池的动作唤回,他回忆起周池方才的问题后又有些许不解,喜欢?什么?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们也买一些回来,自己养。”周池好像看懂了周野的疑惑,又好像没看懂。
  周野又朝窗台看了一眼,是护士在他的窗前种下的几颗冰灯玉露,瞬间心下了然。于是他朝周池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喜欢?”
  周野眉头微蹙起来,唇舌又不自觉地上下微动想要解释,最后还是无奈地再度稍稍摆动了头。
  他的哥哥似乎有些误会,不过他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不知为什么,周野似乎瞧见周池的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失落。只是他一晃眼,周池还是那个沉稳的周池,沉稳到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沉默再度令气氛压抑起来,周野将视线转回窗边。
  不喜欢多肉,还是没有以后?
  等周野转头,周池盯着他的脑袋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垂下眼眸,用手机处理起公司事务。除了公事之外,齐悦礼已经明里暗里叮嘱他几次,让他记得在乌清的医院复查手臂情况。
  身处医院的周池却从没有复诊的打算。
  周野的伤疤可以完全消除吗?那为什么他就可以痊愈?他也很清楚,这不是赎罪,只是一种自虐般的忏悔。
  除了成日守在一旁的周池之外,父母二人几乎每天轮流来医院照顾周野。周野的手机屏幕上也曾亮起过一行加粗的大字:
  [太辛苦了,不用每天都来]
  周恒生夫妻俩表面上连连答应,却依然每日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周野的面前。
  周野劝不动也就由得他们来了。父母的到来至少能短暂缓和他与周池之间那种微妙的闷到窒息的氛围。
  周野也发现,除了清醒时的长时间放空发愣,自己仍然嗜睡。无缘无故的困意使他陷于浑浑噩噩之中,总是提不起精神以致于对时间都快要失去概念。
  天仍是阴沉沉的,周野被突如其来的尿意憋醒。睁眼却发现病房罕见地只有他独身一人。他没好意思按响护士铃,也没有拿起枕头旁的手机与周池联系。
  他可以接受父母给予的帮助,却无法在周池帮忙时做到心安理得。
  周野倏地回想起第一次需要周池帮忙时,周池两臂一舒便要将自己打横抱起,他的头在周池面前左右摇晃得犹如钟摆。最后他固执地选择使用助步车,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周池也不再勉强,只是在一旁同样小心翼翼地搀护着他。
  等两人踉踉跄跄进了洗手间,周野又犯了难。
  他的两只手必须扶住助步车才得以维持身体的站姿,可这样一来他便没有多余的手可以解开松紧带。
  隔音效果极差的洗手间传来隔壁水箱抽动的水声,周野没动,周池站在一旁也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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