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门冬轻轻细细的呼吸声像扑棱着翅膀的蝴蝶,躁乱鲁莽的一大片,齐齐刺破杜承毅的肌肤,飞进了他的胸腔。
一个月没见了,杜承毅想。
翌日,门冬大约十点才醒,醒来的时候觉得精气神十足,再没有昨晚疲倦嗜睡的感觉。
身边没人。
他一抬眼,冷不丁看见了坐在桌子前的杜承毅。
杜承毅正看着门冬,不知看了多久,只是当门冬和他的眼神对上后不久,就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了手下的文件上。
“杜先生,早上好。”门冬面色平静地和他打招呼。
杜承毅没看他:“嗯。”
门冬起身去了洗漱间,出来时发现桌面上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他脚步一顿,望了眼四周,搬着一把椅子到卧室的墙边,坐了下来。他正襟危坐的姿态处处透露着疏离和拘谨,宛若刚来杜家那会儿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承毅忽然说:“过来。”
门冬立刻站起来。
“粥是给你的。”
门冬走到书桌对面,打算端着碗去楼下餐厅吃。
杜承毅手中的笔一停,说:“就在这儿吃。坐我对面。”
“嗯。”门冬依言坐下,点点头,“好。”
粥的温度刚好,他勺起一勺,吹两下,就能入口。除了陶瓷勺偶尔碰到碗产生的轻微的声音,门冬喝粥时几乎没发出声音。他一直垂着头,刘海胡乱散落在额间,遮盖住了他的神色。
杜承毅瞥他几眼,都只瞥见了门冬头顶的发旋。没来由地,他顿觉喉咙有些涩,于是摸出一支烟,点燃,含进嘴里。
直到喝完了粥,门冬才抬头:“杜……”
不待他说完,杜承毅拨了座机:“上来收一下碗。”
不多时,一个佣人便敲响门,进来收走了碗。
杜承毅一手夹着烟,一手拎着文件一角,仔细看着。门冬坐在他对面,无事可干,又不想看杜承毅,于是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离自己最近的正燃着的那支烟上。
杜承毅看他一眼,将那支只燃了半截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门冬猛然回神,愣了一下。
他刚想开口,说自己不介意烟味,可话将将逼至嘴边,就被他咽了回去。
算了,门冬想,没什么可说。
杜承毅问:“身体有不适的地方吗?”
“目前没有。”门冬如实回答,“昨晚刚针灸完时有些累,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针灸这件事……”杜承毅停顿几秒,接着道,“医生说暂时每周一次。”
两人现在对话都没有看对方。门冬看墙,杜承毅看文件。
门冬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是什么态度。
像上次那样感激涕零?然后因杜承毅的无故怒火落得一场空。他一开始有多少期待,后来便有多少失望。他怨杜承毅,却又自知怨恨是最无能的情绪。
他上回试图去讨好杜承毅,已是没脸没皮地鼓足了勇气,杜承毅那句冷漠的“没什么针灸”就像一兜冰冷的水,把他的勇气彻底扒下来,扔在了别墅大厅的地板上,提醒他捡起自尊——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狼狈了。
能不能针灸,就是杜承毅一句话的事,全凭杜承毅的心情如何。
自始至终,不是由他门冬能左右的,无论是什么。
他已经看清了。或许他早该看清。
有了一回,他不会再天真地尝试第二回。
他再不要期待。
他微微笑着,说:“嗯,我知道了。谢谢杜先生。”
杜承毅盯着门冬的脸,手指有些僵,片刻后,沉默着收回了视线。
第二十一章
每周六的下午,是医生帮门冬针灸的固定时间。
门冬本以为,那晚杜承毅没有强迫他做那些事,是由于杜承毅难得好心地顾念他第一次针灸后的身体状态,可后来这几次找他,杜承毅都没有对他做过分逾越的事。
除了晚上睡在一起时,杜承毅还是会抱着他,其余时间,他们大多相对无言。
他不是个善于记仇的人。杜承毅失诺那晚,他在车后座上哭泣时的伤心,他对杜承毅生出的愤恨,在每周按部就班的针灸时光里,都渐渐被消磨得不那么尖锐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不记仇,却记打。上次他生出期待后得到的反馈,足以时刻让他警醒。
门冬没有再踏进三楼那间画室。他没有心思在杜承毅家里画画,即便那个画室那么完美,他也丝毫没有坐在里面创作的欲望。
但他时而会去那间书房。因为有时杜承毅周五晚上就会将他叫来,周日早上才放他回学校,碰上他有作业要赶,他便会背了书包到书房里写作业。
写作业的途中,实在遇到不懂的问题或是瓶颈,门冬会抵不过迅速解决问题的急切心理,去背后那满屋子的书和杂志里翻一翻。那些书和杂志都是崭新的,尤其是杂志,还会及时更新最新的期刊。
他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书籍杂志,偶尔会联想到一墙之隔的那间画室。
他知道杜承毅在对他做什么。他兴许,也知道杜承毅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他不想给。因为一旦他试图给,就会期待有人能收。
在施行针灸治疗的一个半月后,门冬感觉自己的腿有了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细微到,或许只有他本人才能体会得到。
他跛了十年,在意了十年,现下那一丁点的好转的迹象都让他欣喜若狂。他才十九岁不到,面对这样满心的欢喜,完全无法平静自若。
无论上次杜承毅突如其来的怒火源自什么,至少现在,他之所以能有治腿的机会,仍是因为杜承毅。要说万分感谢杜承毅,倒也没有,但要说怨恨杜承毅,门冬已经拿了这好处,现在自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再计较下去。
不论他对杜承毅还有多少防备,在这时,都比不上他内心巨大的满足感。
他实在是太开心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表达自己的开心。
治疗腿的事情不能告诉爸爸,同学朋友间更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法,因而除去医生,门冬唯一能与之分享这样的变化的人便是杜承毅。
周五晚上,门冬被杜承毅抱在怀里,一齐躺在床上时,他低声说:“杜先生。”
“嗯。”杜承毅沉声应道,他顿了顿,亲了一下门冬的头发,问,“怎么了?”
“我的腿……”门冬主动说起自己的有缺陷的那条腿,感到不适应的窘臊,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小,又藏不住跃跃而出的兴奋,“我的腿好像,比以前好点儿了。”
杜承毅拉开两人距离,去看门冬微微泛红的脸:“开心了?”
“嗯。”门冬看着杜承毅,轻微又快速地点头。
杜承毅的手摸到门冬的右腿,轻捏了两下:“再治疗一段时间,会慢慢好起来的。”说完,杜承毅将神情局促的门冬再次拥紧,又说:“别急。”
过了良晌,静寂的室内响起因闷团在胸口处而显得含混的一声“谢谢您。”
杜承毅沉默了一会儿,说:“没生我气了?”
门冬被杜承毅抱在怀里,看不见杜承毅说这话时的神情。他的眼睫毛颤了两下,低声道:“没有了。”
——
转眼间,门冬要放寒假了。
因为腿的问题,高三毕业暑假之前的假期,门冬大多都不常出门。而这个寒假,一方面,按理说,针灸的治疗不能停,一方面,想必杜承毅不可能整整一个多月都不叫他过来,可若是去得频繁,门冬不知道要怎么和爸爸解释。
放假之前的那个周末,门冬犹犹豫豫地坐到杜承毅对面:“杜先生。”
“嗯。”杜承毅放下手里要他签字的单子。
“我们学校下周就放假了。”
杜承毅抬眼凝视他,等着他的下文。
门冬说:“我,我……”他想问针灸的安排。可他还记着上次的事,一时间,便怎么也问不出口。
杜承毅说:“针灸按医生计划来。”
“哦。好……”门冬刚才在书房复习期末考,现在过来找杜承毅,手里还抓着笔,他捏着笔,说,“那到时候,我跟我爸那边……”
杜承毅说:“我会派司机接你。”
门爸爸知悉门冬还在干“上门搓澡”的活儿,有些讶异地说:“冬儿你这干了有几个月了吧。”
“嗯。”门冬点头。
“寒假也得去?”门启盛问。
“嗯……对。”门冬低声说。
“这天儿这么冷呢。”门启盛不赞同道,“你本来就,腿脚不方便。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家里缺你那几百块钱?别去了。”
“……不止几百。”
“几千?”门启盛咋舌,“几千……几千……那我替你去,钱给你。你在家给我做好饭就行。”
“不是、不是,”闻言,门冬立时急道,“爸爸,不是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