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封嘉炀不在意地说:“辅导员就前两周象征性地查了查寝,后来就没管了。”
  “哦哦,那就好。”门冬点点头。
  “再说,咱们班外宿的女生都有好几个呢。”封嘉炀说完,扬了下眉毛,向门冬示意他话中的深意。
  门冬扯出了个笑来,回:“……哦。”
  “啧,”封嘉炀叹了口气,躺回床上玩手机,“羡慕你啊,家就在本地。”
  门冬见封嘉炀似乎也并没有要再和他谈下去的样子,便没再接话,安静地爬上了自己的床。他坐到床上,环顾四周,发现寝室里只有他和封嘉炀。封嘉炀仰躺在床上,直盯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门冬曲起右腿。他开始慢慢地给自己按摩小腿。当手指按压到某一处小腿肉时,门冬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了杜承毅凑上来亲吻他手下捏着的这块肌肤时的侧脸。他觉得自己那一小块肌肤像是被火撩了一下,古怪地烫起来。
  第十四章
  周六早晨,杜承毅看了会儿门冬睡得脸颊粉红的脸,凑上去,亲了亲。他揉了揉门冬的头发。门冬被杜承毅这样兜头兜脑地一顿揉给揉醒了。他撑开沉甸甸的眼皮,迷迷糊糊地看杜承毅。杜承毅便又亲了亲门冬的眼皮。
  “起来。”杜承毅说,“等会儿要见几个人。”
  “哦。”门冬含混地答。
  两人下楼时,有两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见到杜承毅,站起来,说:“杜总。”
  “帮他看看腿。”杜承毅颔首,示意两人过来给门冬看腿。
  门冬刚睡醒不太清明的脑子顿时就像被焮天铄地的火灌了进来。他感觉自己那条残疾的腿此刻仿佛被人扒下那层护在外面的布料,显露在这个客厅里的所有人的面前,杜承毅、刘守宗、那两个陌生男人、客厅里的女佣们,以及,他自己——最不想直面这条腿的他自己。
  “去楼上客房。”杜承毅突然说。他带着门冬,一起走到二楼一间空旷的客房里。
  刘守宗没有跟上去。客房里便只有门冬、杜承毅和那两位陌生男人。
  杜承毅说:“他们是中国很有名的康复科医生。”
  那两位医生站在门冬对面,开始问门冬的病情。他们问一句,门冬便答一句。大致了解情况后,其中一位年纪稍长些的说:“把裤子卷起来,我来仔细看看你的腿。”门冬弯下腰,慢慢地一截一截地将右腿的裤子卷至膝盖。那个说话的医生蹲下来,轻柔地全方位摸门冬的脚踝。门冬的手指揪着自己的衣服,局促地低头让医生给他检查。
  杜承毅走到门冬身边,把手放在门冬的头发上,掌心盖住发旋,摩挲了几下。
  门冬抿着嘴,抬头与杜承毅低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对视。
  室内静默无声。杜承毅的眼神,一贯的沉闷,又居高临下。门冬匆忙地重新低下头来。
  门冬的腿瘸不是骨骼问题,而是大脑的局部脑细胞受损,导致的支配区症状。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什么特效的治疗方法,但可以通过长期的康复训练,利用中医的针灸和按摩去改善症状,百分之百的恢复不大可能,但恢复至九成还是有希望的。
  医生给门冬说了治疗方案,也告知了后期能达到的恢复效果。门冬有些愣神地听着,微微瞪大了眼睛。他对医生喃喃道了谢。医生走后,门冬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消化这个对他来说,巨大的好消息。
  他咬了咬嘴唇,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微红着脸,其实脸上已经露出了个小小的笑。他抬头向杜承毅确定:“杜先生,医生是说,能恢复到九成吗?!”
  杜承毅捏住那张扬了半个笑出来的脸上的脸颊肉,轻拽了两下,低声道:“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的一瞬间,门冬的眼睛里几乎映出光来,熠熠的光,像骤亮的夜色,绽在杜承毅的眼底。门冬小声地说:“谢谢您,杜先生。”
  “嗯。”杜承毅摸了摸门冬微烫的脸颊。
  针灸治疗不能操之过急,前期的频率不能太快。医生跟门冬说了需得先一星期针灸一次,观察身体的反应,再循序渐进地尝试加快频率。下一次门冬来找杜承毅的时候,就可以施行第一次针灸。
  坐在回校的车后座上时,门冬的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笑意。他现在已经开始因对针灸报以期待而感到紧张。他脸上自顾自的兴奋和笑意太明显,惹得坐在一旁的杜承毅看了他好几眼。
  但回校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让门冬乐极生悲的事。
  他喝水的时候还在神情恍惚地想着治腿的事,不小心呛到了自己,他憋不住地咳嗽半天,发现水杯里剩下的半杯水都撒在计算机屏幕上。他登时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擦干净那些水,擦到一半,却发现计算机黑屏了。
  他们这个专业要用不少设计绘图软件,内存需求大,屏幕分辨率要求高。尽管当初买计算机时,门冬说随便买台用用,但门爸爸还是特意挑了高配置的笔记本,只嘱咐门冬好好保护好它,用久一些就不算贵了。门冬甚至顾不得掩饰腿疾,当即一路小跑到学校附近的计算机城里,叫人帮他检查计算机的故障问题。
  “屏幕进水了,换屏就行。”
  门冬听到只是屏幕的问题,松了口气。他气喘吁吁地问:“换屏多少钱啊?”
  “你这个同款配置的屏,八百。”
  “哦,哦,好的。”门冬有些慌神地点点头。
  “现在换吗?”那人问。
  门冬想起他们还有软件的作业要做,且迟早是要换的,便说:“那,那现在您帮我弄好吧。谢谢。”
  付了钱后,门冬抱着计算机,垂头丧气地往宿舍走。即便只换了屏幕,但八百块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是他近一个月的伙食费。他的饭卡里只剩一百多块了……接下来一个月他要吃什么啊……门冬懊恼地想。他知道,如果跟爸爸说明情况,爸爸肯定会给他钱,但……在爸爸眼里,他一直在做上门搓澡的兼职啊,怎么可能手里没钱,爸爸要是追问起来,他要怎么解释搪塞呢?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门冬一时没想出什么能赚快钱的好办法,眼下只得能省则省地花钱。接下来这一个星期,他只有周三时,实在挨不住肉香,点了荤菜,其余四天都是一份大白菜、两个大馒头就将就了一餐。赵良和他一块儿吃饭,皱眉问:“你怎么只吃素啊,饭卡没钱了?用我的呗。”
  门冬只和赵良相熟了两个月,他不想和刚交不久的朋友谈钱,找了个理由:“前段时间吃得太腻,这周轻食简餐,下周再按正常的来。”
  赵良“噗嗤”一笑:“就你,轻食简餐?都这么瘦了,就多吃点肉吧。”
  门冬努了努嘴,埋头道:“吃饭吧。”
  周五的晚上,杜承毅的司机来接他,门冬坐上车,发现刘守宗坐在副驾驶上。
  门冬向他打招呼:“您好,刘哥。”
  自从上次刘守宗看到门冬哭过,他与门冬之间的关系相较以前缓和了些。另一方面,杜承毅对门冬的日渐上心的态度让刘守宗讶异之余,也下意识地关照起门冬来。他观察几眼门冬的脸色,说:“怎么一个星期不见,瞧着瘦了?”
  门冬见他关心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换计算机屏幕花了好几百生活费,下个月就好了 。”
  “几百块?”刘守宗愣了一下,他扭头问,“毅哥不是每个月给你十万吗?”
  “十万”这两个字眼从刘守宗的嘴里说出来,让门冬感觉自己的脑袋猛地被什么冷硬的东西砸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想起,几个月前,现在他面前这位面色和蔼的刘守宗和他等会儿要去见的杜承毅,是怎么威胁他,强迫他。他在他们眼里,本质上,是个不需要、也不可以有自我意识的躯体。他们觉得每个月给他十万,便足够当作他“卖身”的奖励。而他,刚刚,居然把刘守宗当成什么温和的大哥哥去诉苦了。门冬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自然不愿意用杜承毅一分钱,如果他用了,他已经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妓女。
  门冬的脸色不变,语气滞硬下来:“那张卡,我没用过。”
  刘守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他忘了,门冬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从头到尾,门冬都不是自愿的。他脸上关心的表情冷不丁变得讪然。他自然不可能跟门冬道歉,于是沉默地扭过头,没有再问。
  两人一路无话。
  现在没像夏天时热,十月下旬,正是晚秋。门冬坐在车后座,眼神怔怔地落到窗外一排排熟悉的树以及那些垂在树梢变了颜色的树叶上。司机开车开得稳,微末的颠簸不足以晃得人眼疼。门冬想,这样的关系,到底,什么才能结束呢?日子一天天地过,不知觉,下周就是十一月了。可是,突然,他又想起了杜承毅给他找的那两位医生。他不肯用那些“卖身”钱,但治好腿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门冬摸了摸自己的右腿,难堪地暗盼,杜先生还是不要那么快腻了他吧。他想把腿治好。杜承毅的钱权门冬已经切身体会过,杜承毅找来的医生,想必不是普通的医生。他不要钱,但如果有机会,让他的腿恢复到九成,让他能没那么顾及地去跑,去跳,他舍不得,也没有骨气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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