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搓澡室里的灯用特定的透明灯罩罩住了,渗出来的浅黄色灯光并不扎眼醒神。室内点了白茶香熏,丝丝白茶味钻进了暖色灯光里,有了温度和亮度,平添几分暧昧旖旎。灯与香在密闭空间里四处流窜,把屋里的人紧紧闷裹在里头。
  门冬并不矮,却仍是比杜承毅矮了近一个头。现下他几乎被杜承毅的身影笼罩住了大半身子。白茶味变得微乎其微,男人身上的烟草味霸道强势,闻上去并不低廉,但仍旧呛人,欺压下来,掌控门冬的每一次呼吸。
  扑鼻的烟味和压制感使人意识恍惚,门冬不敢仰头。他平视着男人脖颈,恰好瞧见随着男人说话而上下颤动的粗大喉结。他撇开眼神,小声地表达自己的坚持:“非常抱歉,我、我不会同意的。”
  门冬的脸又白又嫩,紧张的情绪让它顷刻间便涌上些红。杜承毅低头观察,看见门冬翘起的睫毛不停地扇动,鼻子也一翕一张,嘴巴像被人咬了口的樱桃肉,边缘抿出泛白的痕迹。他拿粗粝的手指轻掐住门冬的脸颊肉,没等门冬条件反射地望上来就收了手。杜承毅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表情晦暗不明,说:“嗯,是吗。”
  伫在一旁的青年男子开了腔:“门先生,您父亲也在这里工作吧。”
  门冬看过去。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不敢再多言,只怕自己说多错多,祸从口出。小刘接着道:“据我了解,您与您父亲相依为命,父子俩关系非常好。您十八岁生日时,您父亲还给您买了您一直想要的机械玩具。您如果答应杜先生,收益每个月十万,一年便是上百万,这是您父亲工作多少年都赚不来的价值,您和您父亲的生活质量能得到显著提升。若您一直拒绝,那么,恐怕您父亲既保不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好工作,以后……怕是也找不到别的新工作了。”
  听到这两位来者不善的顾客开始以爸爸威胁他,门冬方才还佯装镇定的心情慌乱起来。他哪里接触过这类人物,忙不迭色厉内荏地说:“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但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的!”
  闻言,小刘面色不改,他还打算说些什么,杜承毅便止住了他:“不用说了。”杜承毅转身朝外面走去,小刘便颔首跟在杜承毅后侧方。两人头也没回,一并出了搓澡室。
  直到下一位客人进来,门冬才恍惚地回神。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于是卸下紧张的精神,认真地给客人搓澡。门冬帮这位客人搓澡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电铃声,他暂时未加理会,等将客人送出门,才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
  是爸爸。门冬立刻回拨过去:“喂,爸爸?”
  门爸爸慌不迭地问:“冬儿,你犯事了?”
  “啊?”门冬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你刚刚干嘛呢,没接我电话。”
  “我给客人搓澡呢,搓完了才给您拨回来。”
  “咦?”门爸爸在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困惑,“那怎么回事?我也没犯事啊。”
  听到爸爸这样说,门冬的脑子里陡然闪过刚刚出现在搓澡室里的两个人。他心里一慌,追问:“怎么了?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经理过来跟我说,我被开除了!”
  门冬抓着电话的手指顿时攥紧了。他回想刚才那两个人跟他的对话,才平息的心情再次忐忑不安起来。
  第三章
  “经理怎么是跟您说的呢?”门冬仍然不敢相信这事跟半小时前来找他的那两个男人有关。
  “经理说,是老板直接打电话给他的,叫他开除我,也没给理由,只提了两句,叫我问问你。”要知道,这种高级洗浴城的工作可没那么好找,像这家,不克扣员工,同事间相处融洽的,属实难得。门爸爸有些遗憾,更多的是不解,“但你不是没犯事么,而且你还是走了我的关系塞进来的,怎么你还干着,我倒……哎,算了。你接着上班吧,我今晚早点回家做饭,过两天再去找新工作。”
  门冬后知后觉,有些懊恼自己刚刚过于激烈的言辞。他怀疑是那两人去跟经理或是老板投诉了他,可他又万不能把这事详细地说给爸爸听,于是只好安慰道:“没事的爸爸,还有这么多洗浴城呢。刚好趁这机会好好休息几天吧。今晚您做些好菜,我给您报销。”
  “噗嗤,”门爸爸笑他,“冬儿现在有钱了。”
  父子俩简单聊了两句,结束了通话。门冬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接待了几位顾客后,换了衣服下班。刚走出洗浴城大门,挎包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翻出来一看,是没见过的本省号码。只犹豫了几秒,门冬接了起来。
  “门冬先生。您好。”
  门冬认出这个声音来自刚才跟着那位杜先生进来的青年。他应:“你好。”
  “您父亲已经告知您,他被辞退了吧。”
  门冬心念一动。他不动声色地飞快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下来,轻轻按下录音键,而后重新放至耳边,说:“是你们投诉的吗?我说了,我不答应那位杜先生,你们觉得让洗浴城把我爸爸辞退了,就能强迫我吗?”
  那头的声音语调不变:“那家洗浴场是杜先生旗下的。据我所知,您的右腿行动不便,理应是进不了洗浴城的,我同样可以以此开除那位通融您进来的经理,如果您还坚持您之前的想法的话。”
  经理平时对门冬多有照料,门冬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忿忿道:“可我并不愿意和杜先生发生这种交易关系,你们以此要挟我是违法的!而且你今天下午还威胁我,说让我爸爸再也找不到工作,我根本不是自愿的。”
  “自愿与否,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您可以一意孤行,但我劝您还是尽快答应,这样对您和您父亲是最合适的。”
  门冬镇定道:“你们先别辞退经理,让我考虑几天。”
  “五天。”那边笃定不疑,“您可以考虑五天。”
  “好。”
  门冬挂断了电话,这段通话的录音也自动储存在了手机里。门冬有了录音证据,心下安定不少。他收回手机,轻踮着右腿,踱步至公交车站台,恰好等到回家的公交车,便上了车。
  回到家时,门爸爸已经完成了几道好菜。父子俩在饭桌上没再讨论门爸爸被辞退的事,只聊些门冬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门爸爸只休息了一天,隔天便开始出去找新的搓澡堂子或是洗浴城面试。
  三天后,门冬刚进家门口,就看见门爸爸正坐在客厅的木椅上沉着脸,一言不发。门冬走上前,给门爸爸按了按肩膀,问:“怎么啦?”
  “哎。”门爸爸叹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般干搓澡工当场试试搓澡功夫就行了。我这两天找了好多家招聘搓澡工的地方,我刚报上名字,就被打发走了。”
  门爸越说越恼火:“前几家是洗浴城,就当我形象不好吧。可后头我找的都是大街上的大澡堂子,就那都没人要我。中途我看到有一家招洗碗工的饭馆,我一问,也他妈不招人。真是见鬼了!”
  这两天忙起来,差点儿把那件事抛之脑后的门冬闻言一愣。他给门爸按摩肩膀,安抚道:“可能这两天运气不好,您别着急。”
  门爸叹息几下,算是应了门冬的安慰。
  洗完澡后,门冬迅速回了自己的卧室,他确定卧室的门被锁上,才拨出电话。响了两声后,那边一接起来,门冬当即按下录音键,他听见那头说:“门冬先生,您考虑好了吗?”
  “你们对我爸爸做了什么?”
  “门冬先生,上次就跟您说过的。您若是坚持拒绝,您父亲就找不到工作,那位经理也会被辞退,您自然同样会被开除。您想清楚了吗?两天后,若您不给予相应答复的话,我们不会再采取这种温和的手段。”
  “温和?难道我不答应的话,你们还要采取暴力措施?!”门冬气道,“你们是黑社会吗?挨家挨户地威胁别人?你们不怕我报警吗?”
  “您大可一试,我言尽于此。”这次,对方先挂断了电话。
  门冬恼怒地收了手机,同时,得到了一条新的通话录音。第二天早上,门冬不需要去值班,等门爸爸出去找工作后,他踟蹰了一会,捏紧兜里的手机,出了门。
  这是门冬第一次来警察局报案。毕竟还只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况且门冬在学校从不惹是生非,对于警察局这类场所,门冬怀有莫名敬畏的心理。他掏出手机,戴上蓝牙耳机,检查了那两段录音,确认无误,才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警察局大门。
  刚开口时,门冬难免生出胆怯,但他见执法人员面色正常,便尽可能沉静清晰地陈述了这些天他遭遇的事情。言毕,门冬放出了那两段他录制的通话录音文件。录音放至一半时,那位接待他的警察小哥接了个电话,门冬及时暂停播放,他察觉到警察小哥对着电话边低声应“是”边偶尔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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