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废太子贬为清河王之后齐帝的病就更重了,储君之位一直悬而未决,诸皇子之中叡王和昭王都是合适人选,两方这段日子也是斗得不可开交,老五因为出身平平,加之本人并无争位的意思而早早被排除在外,如今皇帝死了,两边更是在意皇帝是否有话留下。
  那老者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陛下生前却有遗命,要尊……叡王殿下为新君!”
  叡王两个字一出来,如平地惊雷般。
  若非齐帝刚死不能笑,萧定淳此刻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为了掩饰几乎溢出的得意,他赶忙以宽袖颜面,带头跪了下去,这才将笑容遮掩了下去。
  萧定闻一派自是不愿相信的,皇位之争若输了,他们这些站队昭王的人也得跟着倒霉,况且叡王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又不曾得到齐帝多大重视,即便先前太子废黜了,也不该轮到叡王,可他们又不敢当面质疑。
  “陛下崩逝,七殿下不跪不悲,是怀疑陛下临终遗命么?!还是觉得两位宗亲、连同裴总管和本王在撒谎?”
  一顶抗命猜疑的帽子扣下来,萧定闻也只能跪下,连带着他那一派的宗亲也跟着跪下。
  这宣旨的两名宗亲虽没有什么实权,但都是齐帝素日亲近的宗室,裴东安是陪伴了齐帝几十年的贴身大太监,萧恪是皇帝生前最信任的宠臣,不论真相如何,叡王继位的话从他们几人口中说出,此刻便等同是皇帝遗命,任何人反抗质疑都是死罪。
  老宗亲在萧恪的眼神暗示下站到一边去,然后由着年轻的那名宗亲搀扶着慢慢跪了下去,双手一拢对着阶下恭敬说道:“臣等…恭请新君继位!”
  肃亲王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先开口,后面自有其他人跟着,听在叡王耳中犹如仙音,他站起身前偷偷掐了自己一下,脸上装出一脸悲色,慢慢站起身,还很刻意得脚下滑了一下,幸而身旁人托了一下才没摔倒,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叡王扭头看了眼身侧身后跪着的人,此刻才觉得这么多年被其他兄弟压制的闷气终得以吐出,他又抬起头望向阶上,萧恪长身而立,朝自己伸出了手。
  “叡王殿下,请。”
  那个至尊的位子,萧定淳肖想多年,一度都曾绝望,却没想到真有一日落在了自己头上。至于这遗命是不是真的,他根本无心探究。
  提起衣摆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阶,叡王的眼中只有萧恪朝他伸出的那只手,仿佛拉住了,就能获得一切。在还有两阶的时候,萧定淳就伸直了胳膊一把抓住了萧恪的手,他握得很用力,就像要抓住那近在咫尺的皇位一般。
  萧恪拉住对方用力拉了一把,将有些恍惚的叡王拉到了玉阶之上。
  两人背对大殿站立,身后就是象征至高皇权的龙椅,叡王手心满是热汗,过大的喜悦让他有些气喘。
  萧恪是最后一个跪下去的,和众人五体投地的恭敬不同,他虽跪了下去,背却是挺得直直的。
  “臣萧恪参见陛下!”
  建和十七年二月末,齐帝萧佑衡崩逝,谥号‘肃’,史称齐肃帝。
  同年三月,皇三子萧定淳继位,改年号为兴寿。
  第一百五十九章
  萧定淳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自是忙着打理先帝的身后事,顺便打压几个皇弟。
  萧恪根本无心帮杀父仇人料理后事,也就懒得同新帝争这差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当他真的站在宁王府正门前时,却不免有些紧张了。
  宁王府本是他的家,可因为先帝的缘故,业为了保至亲平安,他不得不与宁王府划清界限十多年。唯一一次回家,是借出嫁之机。而如今大仇已报,他权倾朝野,再无人能阻拦了,却反而有些近乡情怯。
  贺绥一身素服站在他身边,见状拉住萧恪的手紧紧握住,用自己的方式给爱人勇气,“我陪你一起去见母妃。”
  萧恪长舒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宁王府的牌匾,许久后才下定决定般点了点头。
  今日来,萧恪还是给足了萧岭这个明面上的宁王颜面的,一早便使人通传过了。不知是否因为先前嫌隙,萧岭本人并未露面,只是派了人将萧恪和贺绥二人引去了秦太妃的院子。
  察觉到萧恪还有些犹豫,贺绥也不多说什么,强硬得将人拽进了院子。
  先帝薨逝,大齐上下皆为天子服孝,秦太妃一袭素色坐在院中,陪着她的是被召回府里的伏忠王妃。
  大嫂先看到萧恪二人,秦太妃顺着长媳的视线看过去,正与亲儿子四目相对。
  母子之间本该是极亲密的,可偏偏因为先帝迫害,害得母子俩多年分离。萧恪不能有苦难言,秦太妃蒙在鼓里无法接受儿子的变化,反倒生疏了。哪怕此刻造成隔阂的罪魁祸首已死,仍无法回归最初的模样。
  贺绥紧紧拉住萧恪的手,还推了一把,将人推到了秦太妃面前,让萧恪没有理由再回避。
  萧恪看着母亲,妇人鬓边已生了不少白发,丈夫和长子过世都给了她莫大的打击,与萧恪记忆中的模样一比更显憔悴不少。
  母子俩相对无言许久后,萧恪先一撩衣袍在秦太妃面前跪了下去。
  “母妃,孩儿不孝。”在新帝面前都跪得直直的荣亲王,却在母亲面前缓缓俯下身去,这一刻,他不是权倾天下的荣亲王,而只是秦太妃的幺子,就只是萧恪这个人罢了。
  “母妃。”贺绥也跟着跪在身边,他与萧恪已结同心,便随着唤了一声母妃。
  秦太妃面对贺绥时倒还算自如,听到贺绥这么叫她,她也微笑着点头,算是应了。
  “你们……起来罢。”
  秦太妃不是个冷硬心肠的人,终究还是让儿子一并起来了,只是眼神仍有些躲避。
  前些日子才知晓真相的大嫂犹豫着想开口帮着解释,扭头看向二人,却见贺绥朝她微摇了摇头,妇人便只能作罢,只是看向小叔子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惜。
  贺绥当然清楚这些事由他或者长嫂开口更为可信,但他也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秦太妃的心结非得是萧恪自己亲自开口说不可,因此尽管心疼,他也不能代替萧恪解释什么,须得让他自己开口说清楚这一切。
  “母妃,有件事儿子想同大嫂商议。”
  理由当然是贺绥随口编的,不过有些话或许当着人并不方便,还是得他们母子单独相处才好开口。大嫂慧怡,也起身对秦太妃说道:“母妃,容儿媳与弟婿暂离片刻。”
  秦太妃叹了口气,她虽猜到了两人的用意,却没有戳破,只点了点头道:“你们去罢。”
  贺绥与伏忠王妃离开时还将院中其他伺候的丫头婆子一并带了出去,等所有人都出去了,秦太妃才缓缓开口:“恪儿,你没有什么话要同为娘说么?”
  “孩儿不孝,这么多年不曾承欢膝下,如今大仇得报,才敢来见母妃。”
  大仇得报意味着先帝之死与萧恪有关,哪怕不用过多说明,以秦太妃的聪慧也必然听得懂儿子言下之意。
  “你既知先帝害了你生父,为何这么多年为虎作伥却不知悔改?你可知旁人是如何说你的?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该是怎样寒心?!”
  对于母亲的责怪,萧恪并不伤心。他生身父母在大是大非上向来分得极清楚,先宁王之所以明明身负战功却还是被亲兄长一步步迫害至死,便源于这耿直性子,秦太妃出身仕宦大家,满门忠良,更是将恪守为臣本分刻在了骨子里,所以哪怕皇帝是害他们一家阴阳相隔、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秦太妃也仍是无法接受儿子争权夺利的行径。
  “母妃恕罪,只是儿子若想为父王报仇雪恨、护住宁王府和父王身后声名,只能这么做。儿臣不信萧佑衡那样不仁不义之徒会幡然悔悟,即便他真有一日找回了良心,父王也不能起死回生,难道杀夫之仇母妃要就那么咽下去么?!”
  秦太妃没有说话,她被儿子这番话惊到了,比当初知道儿子甘为齐帝走狗时更加震惊。
  萧恪直直跪在母亲面前,言辞肯切说道:“天子不仁不贤,他便该死!儿臣自知多年言行离经叛道,不指望母妃原谅接纳,只盼望母亲晓得,儿臣多年筹谋并不为权势财色,只是为了替父王报仇雪恨,替他守住大齐江山!”
  秦太妃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可是你这样做,世人未必都能明白,他们会如何说你?!后世史书工笔又会如何论你,你可有想过?”
  作为母亲,秦太妃心底还是有对孩子的担忧,她听了那番话后没再指责,而是担心儿子这番心思未必能换来世人理解,或许还会被扣上奸佞的罪名,被后世戳脊梁骨唾骂。
  萧恪闻言却摇了摇头,释然一笑道:“萧佑衡心胸狭窄,没有为君的气量。这么多年,大齐江山在他手中一团乱麻,若想拨乱反正,总要有人做那个恶人。儿臣不需要世人懂我,与父王一样,我行事只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何况……儿臣已决定与阿绥相守一生,即便不做那些事,也一样是世人眼中的悖乱之人,总不能为了他人之言而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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