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越是此时,萧恪越大胆,开口便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要吩咐臣?”
  “呵。”
  隔了许久,才听得萧定昊冷笑一声。
  旁人悬心惶恐,偏萧恪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躬身作揖说了句,“臣…恭送殿下。”
  普天之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东宫储君这般说话的,恐怕只有燕郡王了。底下宫人大气不敢出一口,萧恪偏是满面笑容,若说他越矩,偏偏萧恪不缺半分礼,教人抓不出什么破绽马脚来。
  两下僵持之下,还是齐帝的贴身大太监裴东安跨出殿门,站在玉阶之上开口道:“王爷,陛下…传您进去呢!”
  萧定昊没有多说什么,只最后瞧了萧恪一眼,才转身带了随侍离开皇帝宫中。
  “臣参见陛下。”
  齐帝斜靠坐在龙椅之上,身边站着宫人为他按揉额侧穴位。男人尽管闭着眼养神,眉头却绞得死紧,可见方才与太子置气弄得自己头疼了。其实早在半个多月前,皇帝的身子便出了些小毛病,太医瞧不出症候,便只能先开些提神补气的滋补药给皇帝吃着。可这滋补的药治不了病,自然身子每况愈下,方才憋了怒火,这会儿更难受。
  听到萧恪出声,皇帝才睁眼瞧了下,然后挥挥手,指了指裴东安使人搬来的椅子,随口道:“允宁先坐,朕近来身子不适,总想着找人说说。”
  “是,谢陛下赐座。”
  裴东安伺候了萧恪落座才折返回齐帝身边,他是伺候了皇帝几十年的贴身大太监,最受皇帝信任也见得最多。他亲眼瞧着,几年前还被时常敲打责罚的萧恪,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当今皇帝身边的宠臣,再到今日赐座说话。越是了解齐帝,裴东安越明白萧恪并非外表那般简单,是而平日也愿意卖对方个好,为自己将来早做打算。
  “臣戴罪之身能得陛下如此恩赐,心中涕零,愿为陛下鞍前马后,解心中烦忧。”
  齐帝等的便是萧恪主动递话,他是九五之尊,自然不能主动提起这些。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偏宠这个侄儿的缘故,再者萧恪与皇位无缘,要想日子过得舒坦,便只能攀附他。早些年,原只想让萧恪牵制几个儿子,却不想对方比他想象得能干许多。眼下太平盛世、百官归心的盛景,正是齐帝想要的,便日益倚重萧恪。殊不知,如今大齐这天下虽如齐帝所愿,却并非他所想象的。众臣归心,归的是几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郡王萧恪。齐帝仍觉得萧恪是他手中一把刀,想何时收刀入鞘还是他说了算。
  “允宁,这储君之位……你是如何看的?”
  “太子,自然是陛下的儿子。哪位殿下德才兼备,入得了陛下的眼,便可为国之栋梁,辅佐陛下打理朝政。”萧恪活了两辈子,自然不会在节骨眼上漏什么马脚,什么话皇帝爱听,他一清二楚,却又不像旁人那般恭维。
  “说得不错。太子之位,非得德才兼备的皇子才可做得。那…依允宁之见,如今的东宫如何?”
  萧恪答道:“太子殿下乃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储君,德行才干自没得话说。”
  “允宁,朕要听实话。”
  萧恪闻言却道:“陛下这不是为难臣嘛~”
  如今的萧恪已不是几年前时时刻刻会被试探猜忌的先宁王之子了,他身上被打了皇帝的印记,在齐帝眼里,便是自己忠实的臣子。尤其是这两年,偶尔玩笑一两回也是寻常事。故而听到萧恪推拒的意思,齐帝也没有旁的心思,也或许是这几年皇子渐渐长成,都有了觊觎储君及皇位的念头,让齐帝烦忧不堪,倒教萧恪这个没可能继承皇位的‘忠’臣格外顺眼。
  “你们都出去,朕要同允宁单独说说话。”
  齐帝将包括裴东安在内的所有宫人都赶出了内侍,涉及储君之事,裴东安自不敢多耽搁,忙领着一众宫人鱼贯而出。
  待人都走光了,齐帝才又道:“你且说就是,东宫听不到。”
  萧恪先是站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齐帝见他那右手模样,便开口道:“你身上有伤,不必总站起来回话,坐着便是。”
  “谢陛下。”萧恪谢了恩才又坐下,而后恭敬答道,“太子殿下自是比其他殿下出众许多,臣听闻当年陛下立储之前,曾天降祥瑞,正应在太子殿下身上。如此看来,殿下自是不二人选。不过……太子殿下威严有余、果决不足,处理外戚上不如陛下高瞻远瞩。”
  天象、外戚,萧恪每一个字都是真话,更无半个字说太子不好,可这些话串联到一起,传入齐帝耳中,却有截然不同的意味。
  外戚,指的自然是祁太尉。对方早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不过是碍着元后的情分,没有对祁家下狠手。再联想到萧恪手上的伤便有传闻是祁太尉派人暗害,齐帝心中立生不悦,转而问道:“说起来,你这手现下如何了?朕听万青山说怕是将来握不得笔了?”
  “是,劳陛下挂怀。”萧恪拱手答话,却故意再将右手搭在外侧,又给齐帝瞧了眼伤势,而后才道,“臣这右手虽废了,却还有左手。近日自发禁足在府中,已尝试用左手习字,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为陛下分忧。”
  “你倒是豁达。”
  “陛下多年教导,臣耳濡目染,自然能学得陛下一二分本事。”
  “话虽如此,却还可多试试。这样好了…明日起,朕便让宫中圣手每日到你府中请脉,不说恢复如初,若是能治好几分总是件喜事。”
  萧恪立刻起身谢恩,礼仪规矩没有半分差错,齐帝点点头,示意他坐回去,又道:“咱们君臣之间,无需那些规矩。”
  齐帝的这些话,萧恪自然只当是放屁,没半个字信的,只坐着又朝皇帝拱手再拜。
  “这次通敌一案,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已同朕说了些,你也是受了委屈的。你放心,朕自然不会让忠良之人白受这些委屈,更不会放过心怀叵测之人。”
  “谢陛下。只是关于祁将军,尚有些许隐情,请陛下容臣回禀。”
  “哦?有何隐情,你且说来。”
  “先前有人参奏祁将军通敌一事,又说军中不少人见他私会北燕人,此事……乃是讹传。”
  对于萧恪为祁家人开脱,齐帝是有些意外的,不由挑眉追问了一句,“这么说,是有人攀蔑祁风了?”
  萧恪却摇头道:“是否攀蔑,臣不敢断言。祁将军确与一异族人多有来往,此事军中人皆知,但此人确并非北燕人,而是一西羌散人。此人是个武痴,善使双刀,功夫了得。当年游历至边境,恰好与祁将军打过一场,后来二人引为知己,常常私下比试,以武会友。只不过此人金发碧眼,与我大齐百姓长相有异,且西羌人远在大摩之外,朝中识得西羌胡人的本就少之又少,想来是为着这个缘故才误会了。”
  齐帝闻言态度有所缓和,却仍冷哼一声道:“即便是有你说情,免了这通敌的死罪,仍是活罪难逃。身为一军将领,置职责于不顾,同异族人厮混,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陛下息怒。臣与祁将军曾有过几年交情,知他并非玩忽职守之人。陛下圣明,自然也瞧得出来,祁将军那性子与太尉大人不同,若不是生在太尉府,合该做个江湖游侠,过闲云野鹤的日子。陛下若要罚,便只治他玩忽职守之罪,夺了官位做个富贵闲人便是。”
  齐帝颔首,虽未答,却也算是接受了萧恪的意见。
  太子未废,祁太尉两朝元老,又是元后的亲哥哥,齐帝不喜外戚,也要给他们留几分薄面的,而萧恪所提法子,正好对了皇帝的意。祁风做了祁家嫡长子,凭多年军功得了封赏官位,又是个武将,难保日后不成为太子的助力。
  照萧恪的法子,既不必将事做绝,又可免了后顾之忧,齐帝喜笑颜开,感觉连头都不那么疼了。
  想了想便道:“好了,朕心中有数。你身子还未养好,今日又进宫陪朕聊了许久,还是早些回侯府罢,免得贺卿担忧。”
  “是,臣告退。”
  裴东安站在门口,见萧恪开门出来,忙带着一众宫人躬身向萧恪行了礼道:“王爷慢走。”
  萧恪笑着点了点头道:“裴总管客气了。陛下恐有吩咐,您还是先伺候陛下去罢,我识得宫中的路。”
  “是。”裴东安应后带人回了内殿,一进来便见齐帝脸色阴沉,一时不敢开口。
  倒是齐帝听见动静,抬头瞧了一眼,裴东安快步上前,站到了皇帝身边小心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召太常寺沈亟、宗正寺萧应即刻入宫!”
  “…是,奴婢这便去传旨。”
  建和十六年六月初,通敌一案终于有了定论,并未以通敌之罪追究祁风的罪责,只是以疏忽渎职、结交身份不明之人等散碎罪名罚过,夺了之前敕封的将军衔,逐出京畿大营,贬为了庶人。
  与祁风一同被罚的还有太常寺卿沈亟和陈国公,区别是前者只是官降三级,后者是革去一切爵位尊荣、抄家流放,陈国公本人秋后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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