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饶是萧恪见惯了大风大雨,听了萨桑那话也险些让口中茶水呛着,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肯定地确认道:“你说祁风同你已……”
  直肠子的异族男人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并直接说道:“我与阿风的关系……就同你和你们那贺将军一样。”
  “咳、咳咳…”
  萧恪实在没绷住,呛了一口,洪喜赶忙上前替自家主子拍背顺气,一面抬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萨桑。齐国乃礼仪大邦,世家勋贵更是含蓄,似萧恪这般便已经算是离经叛道的了,却没想到这异族人更是粗鲁,竟直接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萨桑公子见谅。”萧恪其实倒不觉得如何,他本身就是与男子执手相守之人,只不过他实在是很难想象祁风竟也入了此道,便一时有些诧异惊奇罢了,“实在是…祁将军家风甚严,实难想象他与阁下竟是…如此关系。”
  萨桑摇了摇头,又道:“这些皆不重要。我是听说阿风被你们皇帝关起来了,可我在这里寸步难行,实在不知该去找谁,只能来找王爷你了。”
  萧恪沉思片刻后直接说道:“萨桑公子可知,祁将军此次被构陷下狱,起因便是有人参他在边关领兵时与一异族人来往密切,有意通敌谋反?”
  “什么?!…他们诬陷阿风!”萨桑先是表现出吃惊,他明白那个所谓的异族人是自己,在片刻的自责之后,又马上反应过来这事不过是无端构陷,“他们为什么要害阿风?!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萧恪看着神情焦急的萨桑,脸上略带了一份苦笑解释道:“萨桑公子,这里是大齐。武艺高超并不会令人尊敬畏惧,这里的人都长了百来个心眼,活一日便为了家族兴衰荣辱殚精竭虑到死。祁风家中亦是如此,他爹挡了别人的路,他被人知道与你来往甚密,只这条便足够当发作的借口了。齐燕相争多年,为帝者,最容不下这种。”
  “我出身西羌,不是燕人。”
  “萨桑公子,你出身哪里对那些人并不要紧,只要你不是齐人,就足够他们至祁风于死地了。其实……你原不该在京城逗留的。”
  “……阿风前些时日也同我说过,只说是危险要赶我走,又不愿同我离开,也不告诉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萧恪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要他如何同你说明白呢?祁风不是孤身一人,可以自有来去。他同萨桑公子不同,生来便有家族存亡的担子和责任束缚着,这里还有他的父母手足在,哪里能轻易随你一走了之?”
  “……”
  见萨桑不再说话,萧恪才又道:“萨桑公子放心,我家阿绥与祁兄最是要好,我已答应了他,一定会设法救人出来。只是……”
  “南齐王爷,你说得是真的?!你能救阿风?!”萨桑一心记挂祁风安危,没等萧恪说完便激动地跳了起来,末了才反应过来对方话还未说完,便又乖乖坐了下来,“只是什么,你先说。”
  “只是你不可随意在外走动,教人看到。那些害人的东西拿不到实证,便不能把祁风真的如何,至多是受些皮肉伤便能无事。这些日子,你可暂且在我府中小住,一应起居用度我会让人替你安排妥当,只一条你得答应我。”
  “只要不违背道义我都能答应你!”
  “我又不是要敲竹杠。只是救祁兄出来前,还请萨桑不要踏出我府门一步。府中上下皆是我的心腹,断不会出卖,可若是出去便难说了。真出了岔子,放眼整个齐国可就真没有人能救得了祁风了。”
  涉及心上人的安慰,异族刀客竟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萧恪这才算了结一桩事,便吩咐洪喜叫人收拾出一处干净院子来,又教他亲自领了萨桑去。
  萧恪自己则端坐在正厅久久未动,疲色涌上眉梢,他不由伸手在额上用力按了两下。
  背后阴暗处转出一人,在萧恪身后七步左右站下,垂手恭敬道:“主子。”
  萧恪闭目养神,听到身后动静也没有其他反应,只低低嗯了一声道:“有事说。”
  “是,书房盯梢的人方才来回话。如您先前所料,您和总管离开后,白公子果真到您处理公务的书房去了,在里面耽搁了快三炷香才出来,神色匆匆,只是并未与府中人有过接触。”
  “嗯。这事先不必让阿绥知道,再则……去给御史台那几个人和九皇叔都递个消息,既然有人按捺不住了,那我便帮他们推一把。”
  “是!”
  第一百四十章
  元宵一过,云麾将军祁风通敌叛国一案便成了朝中头疼大事。
  儿子下狱,当爹的虽解了禁足却仍然称病未上朝。朝中但凡有些消息的都知道祁太尉整整十多日都在为儿子的事到处奔走,不仅仅是因为那是他的嫡长子,更因为通敌谋逆的罪名一旦被落实,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是太子的舅舅,若是出事,不仅阖府的富贵荡然无存,连带着这个外甥也要一并被连累,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想出些法子保人。
  可世道便是如此古怪。
  污蔑陷害只需要三两句别有用心之语,而若想要证自己清白,便要掏心掏肺才有人肯信。况且这罪名不比旁的小打小闹,是那等一不留神便抄家下狱的大罪,所以纵然祁风素日在军中人缘不错,此刻也无一人愿意冒险替祁风出头。世态炎凉,大抵便是如此光景了。
  祁太尉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堂堂三公之一,大过年低声下气去求人却也是无功而返。放眼朝廷上下,与他儿子私交甚密且有能力开口的人便只有贺绥一人,可偏偏贺绥背后有个萧恪,他怀疑儿子的事就是萧恪指使,如何肯给对方看了笑话,便死活没去寻唯一有可能救他儿子的贺家。只是这样的大罪,如何能辩白得清楚,尤其是在得知儿子确实与一异族人有来往之后,更是整个人消沉不已,祁府一时门可罗雀。
  从前繁盛荣华已成过程云烟,越是被逼到绝境的人,做起事来便会不顾一切,毕竟他已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而朝中人还在争论该有何人去主理此事,只是这趟浑水是个脑袋灵光的便不想沾染,除了刑部尚书实在躲不掉之外,旁人只想着齐帝千万别点到自己。因事关重大,加上祁风并非那些没有背后势力的平头百姓,齐帝自是照惯例点了大理寺与刑部一同主理,另单独指了一位皇亲代表他。
  旁人都以为这个人选必是萧恪,齐帝却破天荒将差事指给了晋王萧佑杉。
  其中意味却颇有些耐人寻味,晋王府在老王爷还在世时一直是不问朝政的,老王爷是如今皇帝的亲叔叔,后来因不满皇帝侄儿的执政手段而干脆回家养老,再不过问家国大事,而老王爷过世之后,世子承袭了晋王的爵位后便倒戈向了太子一派,晋王的长孙性子跳脱,不知有意无意,那少年与京中各公府侯门的公子都私交甚好。
  年前皇帝还雷霆大怒,半点情面不留,将祁府闹了个天翻地覆,过了年的功夫却又指了偏向太子的晋王代为主理此案,不免有人怀疑皇帝是否有意放过祁风。
  外面为这事闹得人仰马翻,刑部诏狱之中,祁风却是平静坦然。
  除了衣食起居上受了些苛待,倒真没什么人敢贸然对他下重手。不过祁风先等来的不是三堂会审,而是前来探望的萧恪。
  燕郡王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重臣权臣,就是不给银子打点,刑部上下也无人敢拦他,更不要说这位王爷还给了赏钱,那些牢头狱卒自是巴结着将萧恪领进去。
  萧恪前世死在诏狱,即便今生只第二次来这阴森地方,却也十分熟悉,不需那狱卒过多指点便来到了暂时关押祁风的牢房外。
  那牢头本是要先帮忙清扫一番的,被萧恪抬手劝住了。
  “洪喜,食盒给本王,你们先去外面候着。”
  牢头自不疑有他,没等洪喜开口便主动躬身客客气气请燕郡王身边的大太监一道出去,留出干净地方给萧恪说话,左右这里是刑部诏狱,就算是开着牢门,他们守在外面也不怕祁风会逃跑。
  “王爷怎么有空来瞧我?”
  萧恪将食盒放在牢房中唯一的那张矮桌之上,也不管这里尘土飞扬,解下外面披着的大氅随意往地上一铺,直接盘腿坐在了矮桌前,一边动手将食盒里的饭菜酒水都取出来摆好。抬眼见祁风未动,还抬手招呼了下道:“祁兄先莫发愣,饭菜要凉了。”
  祁风叹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他一身粗布囚服,手腕上还扣着沉重的锁链镣铐,纵然十几日不得打理须发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憔悴,可男人的神色却始终是坚定坦然的,瞧不出半点困顿慌张。萧恪为他斟上一杯酒,他也半点不疑端起小盅便一口干了,放下酒杯后他笑着问了一句,“这般丰盛,是要提前为我践行?”
  不大的矮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其实要说多丰盛奢侈也不至于,除了一条鲜鱼其余皆是素菜,不过倒也做得精致。另配了一碗熬得糯糯的米粥,米是仅供给王公贵族的上等精米,先头那杯温酒入喉清冽醇厚。只是给囚犯吃一顿丰盛饭菜,只让人想到断头饭,故而才有祁风方才的自嘲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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