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确实有这么个理儿。只是咱们都能想明白的事,祁太尉心里更是清楚。倘若祁家真走到了那一步……阿绥,你若是祁太尉,祁风作为祁家里双手最干净的人,你会保哪个?”
“……我懂了。”若事态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至少祁风干干净净的,还能够摘出去,虽然多少还会脱层皮,但好歹不会累及性命。至于太尉府一门上下其他人,便与他没有关系了,“云扬兄的事暂且不提,若他真出了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对于贺绥会出手帮祁风这事,萧恪一点也不意外。
“你不劝我?”
萧恪直言:“若你不说救,我才要奇怪呢!陛下如今重用你固然是为求心安,但若仅是如此,未免不踏实。毕竟咱们这位陛下一向多思多疑。倒不如卖他些破绽,在他面前有欲有求才是可用之人。像贺老将军那样只将山河安宁、黎民安危放在心中的人,他拢不住,就只会怀疑了。”
“那你父王……”
提起生父,萧恪却笑了声。
“照理讲,他是我爹,死者为大,我原不该说些闲话的。他是有风骨,只可惜生在皇室,上头还有一个嫉贤妒能的无能兄长,他想匡扶社稷江山,又想做他的贤臣,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死局了。”
“允宁……”
“我若是他,要么学九皇叔韬光养晦,要么就干脆狠下心夺了皇位。可他偏清高,不屑功名利禄,只想着做个忠君的好臣子……呵!”
萧恪没再往下说了,其实造成他两世命运坎坷的本因并不全在父亲身上,齐帝心胸狭窄、多疑善妒,本就不是什么适合的皇帝人选。先宁王那般风骨,若得遇盛世明君,自是兄友弟恭、君安臣乐,可他父亲看不清,或者说压根没想过自己亲兄长是什么人,只依靠那点子幻想,到最后便落得那样落寞收尾。纵得后世文官清流称颂怀念又有何用?还不是留妻儿在人世,受尽旁人苛责白眼。
说到底,萧恪对这个几乎记不得面貌的父亲还是有些怨的,只是他活了两辈子,到现在已经清楚什么对自己最重要,儿时的那些怨愤如今也只剩下一丝,让他还能够牢牢记住有这么个父亲。
“不说了!好好的,聊这些平白让心里不痛快,说回方才的事。”
不过转瞬的功夫,萧恪便已从方才的愁绪中跳了出来,他看向贺绥,神情严肃说道:“阿绥,有件事你得记得。虽说今上要用你,会乐得见你有把柄弱点,但这个机会只有一次。说实话,如果你放心,祁风的事我来办,你且留着当日后的护身符。长姐他们戍边多年,可在皇帝的心里,他们并非绝对可信之人,另外……这几年白琮和东宫来往甚密,我怕九皇叔要动太子,白琮会成为第二个‘祁风’。”
“什么?!小琮何时与东宫扯上关系了?”
“有件事我一直未同你说。当年你出征之后,白琮闹着要找你,那时康王和三皇子有事我走不开,就让人暂且将他拘在府里,他趁我不在府,诓了伺候他的小厮,带着盘缠去追你了。一个半大孩子,身上带着银钱财物独自出行,中途就被歹人拐去卖了。我让贺柒带了人找了数日不见踪影,后来长姐回京头日,太子亲自送他回侯府的,说是太子手下的人瞧着他……脸熟,这才把人救出来,白琮信我不过,就在太子的别庄一直住到他母亲回京。这么多年也没断了联系,东宫不止一次频频示好,至于那位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心思,我管不了,说出来,你心里有个数便是,终究白琮是听你们姐弟的话的。”
“这事……长姐知道么?”贺绥的眉头从方才起就没有舒缓过,先是祁风,再试白琮。他自己身涉其中,却不曾想小外甥不知不觉也被卷入其中。而刚刚萧恪话中有话,即便不说清楚,贺绥心里也有了不好的猜测。
萧恪摇了摇头。
贺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多亏你瞒着。这事我会看好时机缓缓同长姐说的。”
萧恪颔首表示明白,白琮同他本就话不投机,这些年虽碍于贺牧的命令跟在他身边学了几年理事,但终究还是亲近不起来,太子从中扮了个什么角色他不想挑明,没得让人觉得他在挑拨离间,不如放手让贺绥全权处理这事。
“太子……”
贺绥欲言又止,萧恪在一旁静静等着,并不急于催促打断。过了一会儿,贺绥才重新开口道:“听你之前所说,康王的谋划里也包括太子,允宁你呢?”
说起太子,萧恪不由苦笑了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说道:“阿绥,走到这一步,我与萧定昊之间已不可能摒弃前嫌做一对明君贤臣了。”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他的心思。只是诸子之中,若论适合继承大统之人,太子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他毕竟是储君。”
“我知道。相比无能的老三和过于‘聪明’的老七,太子殿下确实是最合适的君王人选,有野心、有谋算,这点放眼诸皇子中无人企及。”萧恪并不吝啬于肯定萧定昊的才能,哪怕他们之间早已水火不容,依旧不能改变他对于这位太子殿下能力的肯定。
前世太子得以顺利继位,在齐帝暴政的衬托下,这位新皇在短短三年就成了百姓交口盛赞的盛世明君,也是有些治国才能在身上的。
萧恪明白,却也无论如何不能让萧定昊继位,他俩之间注定只有一人能活。
贺绥叹了口气道:“那你属意的是谁?”
“叡王。”
贺绥才舒缓的眉头才过了一小会儿就又皱了起来,实在是萧恪的这个答案让他太过意外,甚至不由脱口反问道:“不是七皇子?”
萧恪十分肯定地说道:“阿绥没听错,我便是要扶三皇子上位。”
“叡王才智平庸,心胸狭窄。宠妾灭妻,搅得王府内宅不宁,这样的皇子凭何为君?!”
“他是不配,可他的女儿配。”
贺绥那一瞬间被那句话深深震撼到了,而回望对方的时候,萧恪也用无比认真的眼神回看向自己。
那一刻,贺绥明白了,萧恪不是在玩笑。他在想旁人不敢想,做古今旁人不敢做的大事。
即便这个念头在贺绥心中如同重锤一般落下,将他以往坚守的礼法道德撞了个粉碎,但他依旧坚信萧恪的决定。
贺绥依旧在片刻之后冲萧恪点了下头,许下同样沉重的承诺。
“我同你…一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建和十六年的新春佳节注定是过不太平的。
在所有人都还沉浸于齐军凯旋的喜悦之中时,背后的那只手已经按捺不住了。
在冬月的最后一场冬雪那天,参奏的本子堆满了齐帝的御案,帝王之怒犹如万钧雷霆,直接砸向了曾经权倾朝野的祁府。
祁同安历经两代帝王,家中姊妹为一国之母,满朝文武半数归其门下,曾经是何等的风光,却不曾想过有一日,搜捕的禁军也会踹开他府邸的大门。银光利刃,气势汹汹,将满府过年的喜气冲散得分毫不剩,不论是做客的亲戚同僚,还是一家老少,无一不是被这副抄家一般的架势吓到了,官兵搜查驱赶,管你是什么曾经的贵胄名门,一律随意驱赶。而阖府兵荒马乱之际,唯有一人坦然处之。
祁风被带到那宣旨的禁军统领面前,即便遭人诬陷,面上仍是不卑不亢。他朝那将军略一拱手道:“蔡将军,陛下既有命拿我前去讯问,将军便只为难我一人便是。祁府并无过错,陛下也无名令,蔡将军纵容禁军抄家一般,恐怕来日到陛下面前不便交代。”
“本将不过是奉皇命而为,多有得罪之处,想必太尉大人念及陛下素日恩德,也不会计较。”那将领言语上虽不买祁风的账,但还是顾忌着祁太尉的势力,吩咐了亲卫教手下人只着重抄祁风的院子,搞了个人仰马翻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一股脑将书房里带字的全都充作可疑之物和祁风人一并带了去。
祁太尉的大夫人也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女儿,一辈子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但人过中年,眼瞧着唯一的亲儿子被禁军以通敌的罪名拿了去,当娘的一下子慌了神。可求告到了丈夫这儿,也只得了几句长叹罢了。
祁风被参一本通敌乱政,祁太尉身为其父自然得避嫌。齐帝虽未动他,却也是将人软禁在了府中。
而这仅仅只是一切的开始,自祁风被抓下狱之后,牵连出了一干身涉其中的武将文臣,诸如当年为难过贺绥的费泓之流也都在内。朝中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大多数都是与祁家利益相关之人,偶尔有几个不知头绪的,旁人也只道是皇帝雷霆之威下被一道牵连进去的无辜人。
眼瞅着再有两日便是除夕佳节,正该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齐帝这番抄家下狱的动静闹出来,百官噤若寒蝉,朝中更是风声鹤唳。那些平日里纵着家中纨绔胡作为非的朝臣们纷纷回家约束子弟,劝诫家中人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什么是非来。毕竟皇帝一怒,流血千里,这样的灾祸事没谁想在新春佳节主动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