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裴东安一挥手,自有殿中服侍的小内侍过来将萧恪扶起。
  “谢陛下关怀。”
  “说起关怀,朕到想起来一事。你当年与贺卿的婚事未成,后来边关出了大事,你二人分隔两地多年,年末贺卿等人回朝谢恩,正好将这出好事办了,趁着年关喜庆,朕也蹭蹭你们新人的喜气。”
  贺绥与萧恪都是男子,齐帝又无意让宁王府留嗣,自然是早早促成他们二人的婚事,免得夜长梦多,或是拖得久了,什么时候萧恪再给他整出个亲生的侄孙儿出来。
  “是,臣谢陛下成全。”
  “待贺卿他们回来,你便代朕领百官相迎,就当是朕赏你的恩德了。”待萧恪又叩首谢了嗯,齐帝说话间又提起另件事来,“说起来,朕听说老三家的女儿这两年总往你府上跑,这又是为何?”
  “郡主虽是女儿家,却有一番报国志向,常随着白将军的独子一同在臣府上听学。臣瞧着郡主颇有几分治国理政的才能,便一同教了。”
  齐帝听了却对此不屑一顾,只说道:“女儿家的懂那些有何用,不过是玩闹心重,等及笄了让老三夫妇给她寻个婆家便稳重了。”
  萧恪面上含笑,玩笑着说了一句:“郡主也是陛下的血脉,您不觉得这小孙女来日说不准也能出将入相么?”
  这个也字比照的便是贺牧,当年因为贺绥年幼,贺家须得有人站出来,便不得已给贺牧赐了个官位,好将人赶去边关。如今这官位早有名无实,贺牧自上次养好伤后就一直被圈在京中,放眼朝中上下无人将这位女将军放在眼里。齐帝更不认为女子可堪大任,此刻只觉得萧恪仍有几分天真,便摇头教育侄儿道:“允宁素日行事稳重老成,何以这时候也说出这种糊涂话,乾坤阴阳不可逆,牝鸡司晨滑天下之大稽,若是来日让女子理政,徒留笑柄于后世罢了。”
  “陛下教导,臣记下了。”
  “余的也没有事业没了,朕乏了,你跪安罢。”
  “是,臣…告退。”
  建和十五年七月,齐燕握手言和,北燕新汗岱钦·术布姑真签下国书,将邯州以北百余里割让给齐国,并承诺二十年内绝不来犯的约定。至此,齐燕之争才暂且算是尘埃落定。齐帝下诏封赏三军,至于先前那些要求皇帝收回对贺绥封赏的谏言一概不予采纳。
  同年冬月二十三,离年关尚有几日,齐军凯旋。
  而令朝野上下震惊的是,齐帝既并没有让太子代其犒赏三军,更没有另行指派哪位皇子,最后代天子行此皇权的竟是燕郡王萧恪。
  朝中物议沸腾,萧恪却懒得管那些人如何想。
  代天子领百官犒迎三军当日,他来得比所有人都早,一身绛紫郡王朝服,脸上的笑容是半点藏不住,他才不管旁人如何想他疑他。
  整整六年了,他连写封书信都极为克制,如今心尖上牢牢记挂之人即将凯旋,他又岂能像平时一般平静无波。
  待马蹄声渐渐近了,萧恪一颗心仿佛都要跳出胸膛,如果不是他此刻是代表天子,只怕会丢下身后群臣,策马赶去贺绥身边。他强自按捺喜悦,从能看见前方身影起,他的眼神就再没从贺绥身上离开。
  六年未见,贺绥壮实了不少。
  经过岁月与战争的洗礼,当年一腔热血的少年已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此刻的贺绥恰如收鞘的利剑,浑身锋芒几不可见,但细瞧眉宇之间,竟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骑在马上缓缓而来,英武逼人,他已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了。而这一世,没有莫须有的污名与陷害,贺绥带着一身战功荣耀归来,萧恪是真的打心眼里为他开心。
  此刻他满心都是贺绥,一双眼落在对方上离不开,直到随行的大太监捧了酒器来暗暗提醒,萧恪才克制心中狂喜,捧了酒杯代天子犒赏三军。
  封赏的旨意其实早有天子使臣至边关通报了,萧恪再说一次,不过是走个过场。
  唯有那条对贺绥的额外加封是旁人不知道的,军中将领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也只是大抵知道贺绥要受大封赏,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擢拔,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贺绥自己也是震惊,但萧恪是代皇帝宣读圣旨,他不可能当面回绝,只能先跪地谢恩,双手高举捧了那封略显‘沉重’圣旨起身。
  萧恪伸手扶了一把,而后退后两步看向为首的黄友光,双手叠在一起,虚虚冲对方拜了一拜,也算是给了黄友光这个三军主帅该有的尊重与颜面,而后便道:“恭贺元阳侯,陛下体谅侯爷劳苦功高,特为侯爷备下酒宴,马车便在不远处,请侯爷即刻入宫。”
  “臣叩谢陛下隆恩!”
  “侯爷请。”萧恪笑着为黄友光让路,自有宫中内侍领着人去乘宫中马车。待将三军主帅送走了,萧恪才转回来面对余下诸将道,“陛下有命,今日只召元阳侯一人入宫,诸位将军还请与本王暂去京畿大营歇上一日。明日吉时,再由本王领诸位将军入宫谢恩。”
  黄友光被宣召入宫,一众将领中唯有廖明德和白子骞官位最高,二人对视一眼,上前代众将领旨。
  贺绥将不解压在心中一路,直到回了大营,与萧恪独处一室时,他才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允宁,这封圣旨是何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阿绥别看我,陛下乾纲独断,这封赏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知道。”贺绥迎着萧恪的目光,十分肯定说道,“你即便要为我争什么,也断不会将我架在火堆之上。”
  萧恪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贺绥的说法,不过他手上没有闲着,烹完茶又捉了贺绥的手过来细瞧。
  印象中,贺绥的手因自幼习武的缘故,指腹手掌都磨出了一层薄茧。而今六年不见,触手是又厚又粗糙的一层老茧,手背上还留冻疮的旧痕,除了这些,竟还有数道愈合后的疤痕,最长的一条从右手手掌一直蔓延至臂甲之下。
  这些新旧伤痕是贺绥身为武将阵前拼杀的证明,一双手尚且如此,还不知身上曾受过多少伤,萧恪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他不能阻拦贺绥一腔报国远志,更不愿将对方拘在府里,明明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可看到那双布满沧桑痕迹的双手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里堵得慌。
  “明儿面圣回府,我就叫霍子溪送上好的药膏来。”
  “好。”其实身为男儿,贺绥并不在意自己身上有这些痕迹,但他不愿意让萧恪心里难过,还是低声应了一句。
  萧恪捧了贺绥的手贴在颊边,轻轻磨蹭,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仿佛要将这六年漏掉的份儿全都补上一般,而贺绥也是一样。
  两人谁都没有急于询问对方六年境况,就只是静静对视。
  六年时间,两人已从当年清秀少年蜕变成了成熟男人,相较于京中的锦衣玉食,在边关拼杀多年的贺绥变黑了些,二人身量虽相当,但贺绥身形明显结实些,身披盔甲,端的是一副英武逼人的将帅模样。
  良久,贺绥率先开口。
  “我在北境一切很好,你放心。你呢?”
  “嗯,我也好。如今朝中再无人敢欺我算计我,牧姐和白琮也很好,有我守着,没人敢到他们跟前犯贱多话。”
  “我与姐夫在边关不得照拂,这么多年亏得你照顾长姐和小琮了,多谢你。”
  萧恪闻言却轻摇了摇头道:“阿绥,你我之间无需提那些。”
  “不,一码归一码。我知道朝廷看似一片祥和,实则暗流涌动,长姐当年返京,不知多少人盯着要踩我们姐弟一脚,就连……我知道都是你尽力回护着。”贺绥此刻心境已不同年轻时那般单纯,他很清楚自己效忠的是天下和黎民,并非仅仅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个皇帝,只是有些话他还是有所顾忌,没有直白说出口的,“长姐的书信我与姐夫也看过了,她说这几年小琮一直是你教导着,如今性子稳重,不再如儿时那般任性了,他今年的束发礼也是你忙前忙后操办着……我实不知该说多少谢字才够。”
  “牧姐托我教导,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他能听话,也是因为母亲在身边,心里踏实,便没有那许多不安,我也就是整日带着他,偶尔提点,没什么功劳苦劳的。不过阿绥若是要谢我……我也不是不愿接。”
  说话间,萧恪的手顺着贺绥手臂一路往甲胄之下钻,奈何那盔甲实在碍事,摸了两下就被贺绥抓住手腕拽了出来。
  “阿绥可怜可怜我?这六年我可是推了不知道多少送上门的佳人…”
  萧恪作势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过贺绥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待了六七年,早不似少年时那般脸皮薄。对于萧恪的挑逗无动于衷,只是微笑着捉了对方双手,一只手就扣住了手腕抵在胸前,凑近些挑眉问道:“允宁此刻还想要么?”
  明明是被压制的姿态,萧恪头略略扬起看向贺绥,嘴角却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坦然答道:“想。将军神武,小王哪里是将军的对手。将军若要小王,自是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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