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火舌顷刻间将一切吞没,只余下燃尽的残灰,被风一吹便消散无迹了。
  那传信之人又开口问道:“不知郡王作何打算?”
  “本王自是相信以九皇叔的本事能将此事一并料理好,只劳烦你给皇叔带句话,那人……本王要活口。皇叔玩归玩闹归闹,只人别给我玩死了就是。”
  北境之败,并非是因为兵将不勇,也不是燕人剽悍。
  这其中糅杂了朝廷内忧外患,以及齐、燕、中洲三方的权力博弈,单单一场两场的胜利根本无法改变北境现状。
  况且,无论是为着贺绥的心愿,还是萧恪对未来政局的谋划,北境都不能再放任不理。
  他虽不懂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但若论操纵权术、玩弄人心,毫不夸张得说,至少三国之中,萧恪是难逢敌手的。
  而人心算计也是边境战争中同样至关重要的一环。
  萧恪自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何况宁家灭门之事即便再大,也终究是内政小事,他不信康王连这点子谋算都没有。
  明明一封书信便可解决的事,康王却在知晓他不会听话回京的情况下,还派人来做这一番无用功,定然是有旁的目的,而这多半就与面前这个敢坦然坐在朱昭旁边的‘信使’有关了。
  萧恪径自走到主位上,朱昭瞧了眼两人,主动退下来将自己的位置让出,等萧恪落座后才自发走到左下首的位置上坐下,也不说话,只闭嘴察言观色起来。他今日本就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康王,自不会做得太过火,反惹了近前的这位煞星来。
  那信使神情言语间虽透着一丝清高自傲,却并非没有规矩分寸的人。萧恪往主位上走,他则主动撤下来,几乎是与朱昭一道等萧恪落座后才径自坐下的。这番做派,也是压根没打算隐瞒了。
  故而萧恪瞧了他一眼,随后便开口问道:“方才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还未来得及问阁下姓名。皇叔能将这差事交给你,想必是有这个本事才华在身上的。”
  那人仍是坐着,只拱手朝萧恪的方向拜了一下道:“草民贱名,郡王自不必入耳。我家王爷命我此来,是为了……”
  “这若不是在朱大人的营帐里,你此刻便该挨上一鞭子了。”萧恪冷冷打断那人说话,谈笑间,句句皆是威胁。
  那人却也不怕,面上未露丝毫惧色,只淡淡道:“我不过一介白身,郡王权势滔天,想打便可打了。”
  “如今朝中有你这般骨气的屈指可数,先生这般胆识,不曾想过入朝为官?”
  说话间,竟已是连称呼语气都变了。
  若说前句时还是雷霆之怒,转头便换了副截然不同的面孔。萧恪这番变脸之快,让一旁的朱昭看得手心直冒汗。
  于萧恪而言,自是颇为欣赏这传话之人的。虽说他眼下是康王的人,但能有这般骨气和胆识,已是难得,便生出几分惜才之心来。
  “若为拉拢试探,郡王还是不必多费工夫了。我投效于王爷府中,自是有我的道理,并非为了权势富贵。至于这腌臜官场…呵!”那人并未说下去,只冷哼一声代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萧恪也不隐瞒,直言:“试探没有,拉拢之心却有几分。既是皇叔的人,那便是与我目的一致之人,本王那么多问先生,多少也有几分惜才之心。”
  “郡王坦诚,我也愿意稍后为郡王指一条明路。”
  萧恪笑道:“那不知九皇叔希望本王拿什么来换先生指路?”
  “我家王爷想要郡王一句承诺。”
  “承诺何事?”
  “只是条件罢了,王爷说等他想好了要什么届时便来向郡王您索要。”
  “……”萧恪并未立刻应允,他端起一旁茶盏。坐在下首的朱昭动了一下,却没来得及开口提醒萧恪,那是自己刚刚用过的茶碗。
  不过所幸萧恪也不是真的要喝,只是心中犹豫,借饮茶的间隙,细想那信使所言之事。
  朱昭也是个聪慧的,他并不多说什么,抬手招呼不远处侍立的小徒弟,指了指萧恪手中的茶碗。
  小太监会意,不多时自帐外提了一壶烧开的热水,贴着帐内的边界地方走到屏风后面去沏了新茶来替换。
  过去的时候,正听那传信使言道:“郡王放心,我家王爷自是明白秦太妃和抚宁侯在您心里一顶一得要紧,绝不会动他们的主意。郡王即便应下这承诺,王爷也不会令郡王做有违人伦之事,更与朝廷储位无关,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萧恪稍一思忖,确实暂且想不到什么弊端,便点头应道:“本王应下了。”
  “郡王是个明白人。”那人自袖中另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契书,走上前摊开在萧恪手边桌案上。笔迹倒确像是康王的,上面所书皆是这人方才代传之语。
  一式两份,连康王的印都盖好了,只等着萧恪在上面签字落印,便算是契成。
  萧恪命随行护卫首领取出私印,但他拿在手里却没有立刻落印,而是一边把玩着,一边抬头去瞧那信使。
  “说了那许多话,不知先生名姓是哪几个字?”兜兜转转,竟是又将这问题又问了回来。
  只是此刻,两人立场已变。那人等着萧恪盖印,不知不觉竟已被置于被动之地。
  他愣了片刻,随即朗声大笑,笑中并无讥讽轻蔑之意,倒像是掺了几分真心的。
  “无怪乎王爷对燕郡王忌惮颇多,郡王若生了作恶之心,必是世间无人可及。”
  “九皇叔向来喜欢怪外抹角骂人,不过这话从先生口中说出,本王但不怎么气了,权当是夸赞听了。那…现下,先生可否如实告知?”
  “劳郡王如此挂念。在下姓楚,单名一个寻字。”
  楚寻一名报出,萧恪难掩脸上诧异之色。
  盖因前世‘楚寻’这名字他十分熟悉。虽未得了庐山真面目,却中过此人几次圈套。上辈子萧定昊将贺绥从他府中弄走,又险些将人送离京师,因此招来他二人矛盾,其中便有此人的手笔。
  此刻方知,当初萧定昊身边的谋士之一原是康王的人。这般说来,前世太子因此事险些丢了储位倒也说得通了。
  如今楚寻现身北境,摆明了是康王将这副棋作为明牌亮了出来。不论用意如何,总好过如前世那般被蒙在鼓里懵然不知。
  “在下这名可是有何不妥?竟令郡王如此神情?”楚寻不是傻子,萧恪如此大的反应自是看得出来的。
  萧恪忙敛了面上诧异之色,只道:“并非不妥。而是本王昔日见过一人,名字与先生十分相似,只是为人颇为神秘。本王仅是偶然之机听过此人之名,并未得见其真容。”
  除了未提重生之故,萧恪这话也算都是真话,自然说得坦诚。毕竟前世楚寻能被康王派去算计萧定昊,甚至一个计同时将他和太子都套了进去,可见其谋算之深。而在这样的人面前,撒谎是最愚蠢的行为。
  萧恪说得真诚,楚寻虽觉这说辞有些蹊跷,但见人面上全无异色,便姑且算信了这话,只道:“竟有这等事,若有机会,寻…倒真像见一见此人。”
  “先生所言也合了本王的心思,本王心中也一直有疑问向问一问那位楚先生……”
  “机缘勉强不来,郡王还是顺其自然得好,名不正言不顺的权势拿来也是烫手。”
  “先生这是替你家王爷点本王呢?”
  “郡王心思重,在下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他们并非主仆,本就不是坦诚相待的关系,再说下去,也不过是互相打哑迷,话是决计套不出来的,索性也便算了。
  楚寻将那契书递还一份给萧恪,后者接过折起交由贴身侍卫保管,而后才道:“先生这话带到了,契书本王也签了,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
  说的自然是楚寻方才主动说的‘明路’。
  楚寻便将所知所闻道来:“王爷交代在下时,本只打算当个甜头的。不过今日来时,听闻郡王设计烧了北燕粮草,军营内一副拔营的征兆,方觉此时说出来意义不同。”
  “先生不妨直说。”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燕断粮不得不撤兵,可若是大军开拔,粮草却出了差错,届时北境军便是内忧外患,不攻自破。”楚寻所说不过是人人皆会说的空谈,而他接下来说的才是真正令萧恪为之愤怒的。
  “郡王如今在朝中日渐势强,但终究只让京官多些忌惮,那些州府属官固然怕朝廷的人,可他们贼心更盛。朝中筹措粮草,其中四成出自京中,余下六成则由永州、襄州、漳州分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年后北境大败,这次本就是苛捐杂税,压榨了百姓存粮,若再一路盘剥下来,到郡王手中能有多少,又会为北境军招来多少怨怼,您心里应当有数。”
  “听起来楚先生怎么像是不与你家王爷一条心啊?”
  康王一心要颠覆萧家江山,别人不知,萧恪却一清二楚。楚寻这等才思的谋士合该是康王身边最值得托付之人,然而楚寻这番话说出来,便算是与康王的心思背道而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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