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齐帝微微颔首,裴东安忙夹了一块放在皇帝面前的碟中。
  “嗯,确是稀奇,还是爱妃有心了。”
  裴东安也跟着笑道:“正是呢~为着陛下今日忙于政务,昭仪娘娘不敢打扰,又恐陛下不用晚膳伤了身子,还是七殿下特地想了个法子送来,一路煨着,陛下这会儿吃着才正适口。”
  “噢?老七一直守在殿外?”
  “是,七殿下怕惊扰陛下,也不教奴婢通报,带着人在御书房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呢!方才陛下传膳,殿下这才回昭仪娘娘那儿去了。”
  “这孩子孝心可表。”
  齐帝只赞了这一句便不再多提,裴东安见他仍是无意提外面跪着的萧恪,便也没敢贸然再在御前提这一嘴,只跟着齐帝的话称赞了萧定闻的孝心一番。
  直到伺候膳毕,裴东安吩咐宫人撤下饭菜,才听得齐帝吩咐道:“裴东安,你去带人问问今日从宁王府回来的那些人都怎么说。”
  “……是。”裴东安刚领命要走,便听得齐帝还有吩咐,便转回身来。
  “还有,春日夜凉,若是外面跪着久了再把人冻坏了可就没法回话了,你让人把萧恪带到暖阁里先跪着去。宫外回来的那些问完了即刻回禀。”
  “是,奴婢遵旨。”
  裴东安一刻不敢耽误,领了命便连忙出去了。
  只是齐帝此时此刻才‘想’起外面跪着的萧恪已是有些晚了,人从白日里便跪着,足足有大半日,一时别说是行走了,便是站起来都困难。
  “郡王爷,您靠着奴婢些!”过来帮忙扶人的内侍不算健硕,萧恪如今身形他一人实在难以搀扶,还是另唤了一人才左右搀扶着萧恪行走。
  只是跪了好几个时辰,双膝早没了知觉,此刻每走一步都只觉髌骨好似碎裂了一般,时时刻刻感受着被细细密密针刺在膝上,疼得萧恪不过三五步额上就有冷汗顺颊滑下,只恨不得此刻就将双腿砍了去才痛快。
  短短百来步的路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到了暖阁也并非终结。
  萧恪唇色惨白,为着足足在外跪了大半日水米未尽,他顺上已有些干裂出血,瞧着模样十分可怜。
  宫人心有不忍拿来了蒲团让萧恪跪着舒服些,却被他摇头拒绝了。
  “多谢公公,只是恐陛下事后责难牵连你二人,还是快些将蒲团收了去。”
  被萧恪提醒了一句,那宫人才恍觉自己方才险些惹了杀身之祸,忙拿走了蒲团,却不忘向萧恪小声致谢。
  “嘶~”萧恪回以微笑,在那人搀扶下缓缓又跪了下去,只是双腿弯折下去的一瞬他人已疼得脸色煞白,待双膝触及暖阁地上绒毯时,他身形一晃,幸得那内侍扶了一把才没有直接栽倒在地上,“多谢。”
  那百来步走得虽说艰难,却是难得活动了片刻,如今双膝以下刚刚恢复了些许知觉便要再跪下去,心中隐隐抵触不说,也实在是真的痛彻心扉。
  可为了此行目的,却也只能忍下,等待不知何时驾临的皇帝陛下。
  而另一边,裴东安没敢耽误,赶着带人将那些今日在宁王府伺候的宫人都查问了一遍,发觉只有一名奉香的宫人离得最近,也瞧了全程。他不放心又盘问了两遍,才提了这人赶回御书房,不成想正撞上七皇子折返回来。
  “裴总管可算回来了。”萧定闻身着火红色的狐裘,那大氅上风毛出得极是细软,是前些日子齐帝刚赏给儿子的贡品。少年俊秀可人的小脸被那火红狐裘一称更显得稚嫩可爱、人畜无害。
  裴东安顿了下,忙带人给七皇子行了礼,后才恭敬道:“莼昭仪娘娘那道菜陛下尝了赞不绝口,更是对殿下的聪慧和孝心赞不绝口。”
  “那便太好了。我稍后见过了父皇便去告知母妃,让她开心开心。”萧定闻听了咧嘴一笑,裴东安毕竟是宫中的老人,有些话当然不需要他一字一句点明。
  “那殿下稍后,容奴婢进去为殿下通传。不过……”裴东安眼珠一转,委婉说道,“陛下近来为这伏郡王殉国和北境战事颇为烦心,殿下可得当心。”
  虽说太子之位已定,但皇帝如今春秋正盛,宫中诸皇子分庭抗礼,身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裴东安自然不会死磕着一棵树吊死,他并不避讳给这位如今正得宠的小殿下卖个好。
  “我瞧堂兄在宫中跪了大半日,可是父皇召见了去?”
  裴东安尴尬笑了笑,似乎未想萧定闻会直接提起萧恪,便道:“陛下还有些恼,只是又怕春夜跪着伤了身子,便叫郡王爷去暖阁里跪候着了。”
  说完这句,好似生怕萧定闻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裴东安赔了个笑便忙待那奉香的宫人进去回话了。
  皇帝执朱笔正批阅着今日案上的奏折,裴东安进来的时候,正撞上他有些恼怒得将朱笔和奏折撇到一边,皱眉斥道:“庸才!允宁这才几日未打理,这起子臣子便连分内之事都办得糊涂!”
  萧恪两辈子打理通政司,上下事务早已得心应手,且他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加之熟悉齐帝脾性,太清楚皇帝想看到什么、不想看到什么,每日通政司官员不过按章办事,总有萧恪再费心一次,日子已过得舒坦安稳。
  可自萧琢死讯传入京中,萧恪便失了冷静,今日更是在灵堂杀了宫中内侍,自然有几日顾不上通政司的事务,那些人虽不至于离了他就不会办事,可递上的奏折又恢复从前,冗杂烦人,齐帝也早被养叼了,再加上齐国兵败之愁远胜于侄子亡故,本就是忧心忡忡,再遇上这些个奏折,哪里没有火气。
  裴东安也听到了齐帝那话,只是他转念一想却忍住没有为萧恪说话,只走过去替齐帝收拾了桌案的奏折和朱笔后才禀报道:“陛下,七殿下到了,在外面等着给您请安呢!想必是昭仪娘娘命殿下过来的。”
  却绝口未提查问之事,毕竟两相权衡之下,还是皇子殿下的事更为紧要些。
  “也是有心了,你让他去暖阁候着,再叫人仔细伺候着。”
  同是被唤去暖阁,一个完全宠爱,一个跪了大半日还被命跪着,当真是云泥之差。
  裴东安走出去唤人去办,后才折回来提起皇帝先前嘱咐的差事。
  “陛下方才吩咐的事,奴婢都已查问清楚,又带了一名宫人过来回话,陛下可要亲询?”
  齐帝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反问起了裴东安,“你查问过是怎么看这事儿?”
  裴东安被问及心中一惊,跟着赔笑了几下道:“这毕竟涉及陛下天威,奴婢不知该如何说。”
  在齐帝面前太聪明太傻都不是好事,裴东安深知这个道理,便说得含糊,言语之间却隐隐透出他心中有所想法。齐帝闻言,指着裴东安笑骂道:“你这老货如今也是学贼了!直说便是,若是昏话,朕就当没听过便是。”
  “是,谢陛下宽宥。”裴东安双手拢在袍袖中,略攥了下汗湿的手心后方答道,“奴婢觉得燕郡王擅杀宫中侍从,实在莽撞糊涂!没有顾忌陛下的颜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想着伏郡王以身殉国,燕郡王毕竟前几日才过了十六岁生辰,平日他在陛下跟前聪慧识大体,但终归还是个半大孩子,这骤然听闻亲兄长战死,一时失态做下这糊涂事倒也情有可原。奴婢查问那奉香的宫人,他在旁瞧了全程,说是燕郡王自到了灵堂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怎么叫都叫不听,想来也是心中悲痛至极。正巧那时奉香的侍从接过燕郡王手中的香奉在灵位跟前,人稍稍离开了些,说不准差点被掐死的就是他了,那小子同奴婢说起此事还心有余悸。”
  裴东安这么说,其中不乏为萧恪开脱之意。毕竟除了皇帝、他和那主事太监之外,并无人知道那被掐死的内侍是专门派去盯着灵堂之中各家态度的。且如真像那奉香侍从所言,萧恪一直盯着伏郡王的灵位发呆,那便只能证明两点。其一,他对萧琢这个兄长并不像宁王府其他人那般疏远;其二,杀那内侍并非是因为察觉什么,而是刚好奉香的侍从离远了些,萧恪身边只有那一个,而他因为兄长之死心中悲痛无处发泄,刚好拿那内侍泄愤。虽说杀了宫中派去的内侍总归是折了皇帝的颜面,但若非刻意,罪责轻重便可商榷了。
  齐帝思索良久,并非就裴东安所言说什么。只是隔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你说允宁对他母亲当真无情吗?”
  这一问却是有些刁钻。
  裴东安想了想答道:“奴婢想燕郡王是忠孝之人,虽说从小养在宫里与陛下更亲些,总不至于对生身母亲无情。不然也不会因为伏郡王亡故而做出这荒唐事来了,奴婢想他该是重情的,先前只或许是…不亲近宁王府其他人。”
  宁王府除了秦太妃和伏郡王的内眷便只剩下了萧岭一家,裴东安虽未明言,但话里话外都在说对方。
  萧岭不是秦太妃所出,他的生母是齐帝指给弟弟的宫女,虽说那宫娥没有富贵命撑到萧岭长大,连累儿子也自幼体弱,但说到底也是宫里出来的。萧岭是庶出,当年又‘抢’了嫡长兄的亲王之位,若萧恪真的对大哥十分在意,那么他那举动便更多的是宣泄对萧岭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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