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好,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客栈可好?待晚些阿绥若是有心再逛,我再陪你出来。”
二人相携回了客栈,梁砚秋早就花了银子包下了客栈,是而除了店家伙计,整间客栈都是萧恪的人,这里说话自然安全许多。
萧恪要了壶茶,摆在桌上倒了茶,才扯来一个凳子坐下,静静地看向贺绥道:“阿绥想说什么便说,我都听着。这间客栈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不怕隔墙有耳。”
贺绥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说,而是拿起那杯热茶轻泯了几口。
隔了好久才开口接着说道:“我知你事事为我着想,只是有些事是我自己过不去自己那一关。先前遇上宁家家仆那事时,明明是我大言不惭同你说彼此之间要坦然不猜忌,几乎是半逼着你同我说那些,可换到我自己身上,我却自私没有同你说明,这是我的错,你无需为我辩解。”
在萧恪眼中,这根本不算作是贺绥的‘错处’。他实际还瞒了对方许多,诸如他是重生而来的事,还有他心中的计划,许多都没有对贺绥和盘托出。更何况听到这儿的时候,他已明白贺绥这几日的情绪不对全是源于其本身性子刚烈耿直,只是过刚易折,难免在这种事上生出些自责而为难起自己来。
“那阿绥未同我说什么,此刻尽可以说给我听,咱们说开了,便什么心结都没有了。如此,也算履行了阿绥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了。”
提起心结,耿直如贺绥还是心中做了一番斗争才缓缓说出口:“……我不懂你为何对霍四公子那般信任,甚至为了拿捏他不惜在早已知道对方下毒的情况下,还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去服。”
更准确的来说,是萧恪当时表现出来的对霍子溪毫无来由的‘信任’让贺绥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毕竟这事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都要疑上几分,更何况萧恪这样行事缜密细致的人,如若不是十分笃定,拿捏得当又如何会以自己为饵去犯险试毒。
此刻萧恪倒是有些感谢梁砚秋那日同他点的话,毕竟当局者迷,有时候身处其中是真的很难靠自己想清楚的。不过如今,萧恪心中已有数,在应对贺绥此刻心结自是心中有数。
“阿绥,我可以同你保证。除了你之外,即便是我的母亲或是兄长,我都不会全心全意信任,更遑论一个想要毒害我的同时拉他父亲下水的毛头小子。”
萧恪从未怀疑过贺绥对自己的心意,无论前世因果如何,终究他手上染了血,也自暴自弃做了不少错事,可只有贺绥到死都在拿命保他。
于萧恪而言,他对亲人或仍挂怀,但全心信任,仅付贺绥一人罢了。
“我之所以看中霍家小子是因为他和我…从前…很像,算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有些自以为是要给他指一条明路;二则,这小子心思狠能成事,我日后身边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而他没有生身父母的牵绊,更好为我所用,回京之后,我也不会留他在府里。前些日子我未及言明,自认为没有伤到阿绥的心,是我的错。”
“我明白了,只是那毒……”
“我有分寸,无妨的。许是从前遭到的暗算太多,那小子身上的药味我头次便闻到了,至于是他专门拿来对付我的,还是早就备下自保用的,等霍奇这事了结,你我再问便知。”程昌年为了自己的安稳富贵自然会选择弃卒保车,而没了霍奇,霍家上下都任由萧恪随便拿捏,更何况霍子溪并非那位宁夫人亲生,宁家人也不会为了这个孩子而出头开罪萧恪。
贺绥点了点头,嘱咐道:“只是下次别这样以身犯险了。无论是何人,都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安危来赌。若是你身边缺得力之人,父亲和长姐给我留了侍卫,你若需要可以差遣他们。”
“阿绥身边倒都是能人。”萧恪伸手轻抚了下贺绥面上那张宛若真皮的面具,不由感慨了句。虽然这么说,可心下还是不由疑惑,他这一世见过其中一人,阿绥身边若真有这些能人,而这些人在明知自家少爷受了那么多的伤和委屈,为何前世他未曾见过这其中任何一人露面?
“等回京,我让他们过来拜见。”心结已解,萧恪趁势将先前未言明之事一并道出,“先前同阿绥说待探了程昌年口风之后便言明这事,如今尘埃落定,我也可同阿绥详细道来。”
“你说。”毕竟是涉及他俩及身后两家人的安危,贺绥刚安下心,听到这话又立刻正襟危坐,神情也严肃起来。
萧恪见状噗嗤一乐,伸手在那张伪装的面具上掐了一下,占了便宜却先说起旁的事来。
“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明后日便动身回燕州见证霍奇的丧事,这里也无人认得你,这伪装的面具还是摘下来吧。”
“嗯,你在房里等等。”
贺绥去而复返,回来时带了一小壶酒回来。
萧恪瞧着他取了个小瓷罐出来,用其中药粉和酒搅匀了,手指沾了些在脸颊四周擦试了几下。没一会儿勾起一块融化的人皮面具,双手慢慢顺着边缘撕下,露出原本的面容来。只是那面具许是在脸上粘了太久,撕扯下来后两家边缘已有些泛红,干燥的地方还起了皮,看得萧恪有些心疼。
“我回头让裴正买个纱帽之类的来,回京路上你就别糊着劳什子了,再伤着脸。”
贺绥却摇头道:“我擅自出京终究不妥,杜慷虽对你不设防,但此人胸无点墨又气量狭小,难保日后不出什么幺蛾子。再者这一趟事多,还是谨慎些好。你先前说幕后之人害你却帮了你,可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嗯,但阿绥先答应我不可勉强。”萧恪劝不过,便只能折中让贺绥别勉强来,等着对方应下要求后才说起此行的正事来,“其实也没什么。这人估摸着是对我行事没有把握,所以没把路堵得太死。”
“怎么说?”
“阿绥这么想,如果换了一个人在我这个位子上,且不论他本来为官如何,遇上燕州这回事他会怎么做?”
“同安北节度使商议处置,或是直接带着宁家给的证据回京请陛下圣断?如果安北节度有包庇之心,那…要么买通巡察御史、要么一不做二不休?”
萧恪颔首,随后道:“再添上一条,如果此人发觉宁家递来的铁证之中有霍奇,甚至是程昌年通敌的铁证,带回京城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呵。我想没有人会不动心,可不管动不动心,这人只要知道此事就必定会死。如果来巡之人被所谓的证据钓上钩,那么第二日程昌年就会收到密信,推荐他…截杀御史,带不带得回去,左右都得死一个人。”
“步步为陷,着实阴毒。”
萧恪却笑道:“不,阿绥。这还不算阴毒,若是阴毒便该招招都是杀人诛心,不会像现在这般还有可选的余地。就比方说……以咱们这位皇帝疑心病,北境之行派遣的官员中必有一人是皇帝的亲信,另外一个多半是找个墙头草。虽不顶什么用,但要的就是两人互相牵制,互相猜忌,这也是帝王权衡心术,对么?”
贺绥点了点头。
“先前我猜测这设局之人多半不是为利,是为毁了这江山,亦或是把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无论哪一条理由,他最愿意见到的是皇帝的江山乱起来。如果换我是设局之人,我会把证据拆成两份,多的那份给官位低的那个,最关键的证据留给官位高些的那个。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这话放在这儿不完全合适,但道理是一样的,只要心有不平,就会引来争端,如果这个时候再给霍奇和程昌年前后脚通个信儿,适时煽风点火一番,那就一定会有人把命搭在燕州,至于剩下的,最好是留着那官位低的,保他逃回京。到时为了活命、也为了邀功,程昌年和霍奇这个通敌的罪名就会被钉得死死的。至于报信的小官,以咱们那位皇帝的疑心病,只要拉去刑部大牢过一遍,我保准人会死在里面,留一份模棱两可的口供,给皇帝和程昌年来一个死无对证。”
贺绥在旁听着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但他想的还有一层是杜慷手里会不会也有这么一份‘铁证’。
“以皇帝的疑心只能换个心腹之人来当这个安北节度使,但北境由程昌年打理多年,骤然换了上峰,底下人必然不服,也最受不得挑拨,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至于程昌年嘛,大不了封个侯爷什么的虚衔。明升实降,先把人弄回京,届时他是死是活可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话。如若程昌年意识到自己领旨回京就是找死,那他就只剩一条路。”
萧恪说着便往北面指了指,贺绥立刻明白,对于程昌年来说,如果真走到那一步,要么死要么叛,倒真应了萧恪说的……杀人诛心。
“北境乱了…如若燕国趁机攻袭,那么长姐他们必会腹背受敌……”
“对。真要说阴毒……所有人都不会有好处的。”萧恪感叹了一句,随即立刻岔开了先前的话茬道,“不过这人多半是出于某些缘故,也许是怕做得太过被我察觉出身份来,又或许是觉得皇帝派了杜慷来,这人成不了气候,才只能借旁人之手引我入局,不敢用那狠毒的法子,倒是给我留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