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萧恪人已经疼麻了,背上衣料稍一摩擦都觉得整个身子跟着疼,他一头一脸的热汗,嗓子里也是干裂得尝出了腥甜味道,下唇也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允宁!允宁!”本就是强弩之末,贺绥冲过来的时候,他才算是放下心来,身子一软,也没顾得上宽慰叮嘱两句,人就一歪头倒在了贺绥怀里,任旁人怎么唤都没有再睁眼应上一声。
  醒来时,人已是回了安置的寝殿,背上一股清凉之感,却不知昏迷了多久。
  再一扭头,便见到贺绥头侧枕着手臂,整个人歪坐在脚凳上,瞧屋内已然十分亮堂,便知已过了整夜。
  “嘶!”萧恪伸手想摸摸贺绥,但他整个背上都伤得不清,比前几个月腰臀受责时还要重上几分,一动便是分筋错骨般的疼,倒也不可是故意装弱喊疼,实在是没忍住。
  贺绥本就是浅眠,方才睡着也是因为衣不解带守了一整夜,外加提心吊胆才格外疲惫。萧恪一动他便惊醒了,手拍了拍额头,人清醒了些便俯身去查看萧恪的伤势,见没什么大事才开口道:“万院首说还是有些伤着筋骨了,这几日最好多趴卧养着。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那边都派了人过来问候,还有其他公侯府也过来露了个面问候了几句,我都叫人挡了。”
  “嗯,无妨。本就是观望来的,也没指着他们真心问候。”萧恪随口一说,却半晌听不到贺绥的回应,他想扭过身子去瞧,可身子实在难受,只能勉强转过头,“阿绥?是不是……这次的事吓着你了?”
  贺绥沉默不语,只盯着萧恪的背看。此刻虽已敷了药又拿药巾子裹上了,但他没忘记昨夜太医来诊治时萧恪背上那一片乌紫。
  靠近两肋处的皮肉挨得较轻些却还是大片的淤血,至于那背上早已看不出棍杖的痕迹,全是大片红得发紫的淤痕,若不是后来太医院首万青山说没伤到里子,贺绥真不知道此刻该以何种神情面对萧恪了。
  “阿绥,其实……”
  萧恪刚要解释什么,贺绥已先他一步开口道:“刺客的事,是你与太子殿下谋划的,我猜到了。”
  “……你,都知道了?”
  贺绥撑着床沿起身,因为在地上窝着对付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双腿和脚都有些麻木,他在原地跺了跺脚才缓过来那个麻劲儿。之后并没有回答萧恪的话,反而朝门口走去。
  “阿绥,你…哎呦嘶!”萧恪以为贺绥是生气了,双臂撑着说什么都要爬起来,脊背用劲儿的那一瞬疼得脸都白了,龇牙咧嘴半天,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时候贺绥已然同门外伺候的人交代完了话,转身回来,见萧恪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过去捞了个软枕过来放在萧恪身后枕着,而后才拉了把木凳子过来,同萧恪面对面坐着,不过他开口仍不忘先关心萧恪的伤势。
  “万院首嘱咐让你过躺着,你坐一会儿便罢,只是背上别吃着劲儿,伤会好得慢些。”
  萧恪的脸色有些白,因为刚刚逞强要从床榻上下来,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贺绥见状,口气也软化了不少,他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布巾,在水盆中打湿,又拧干了些才倾身过来帮萧恪擦去额上和脸颊的汗。
  “阿绥,你还怪我吗?”
  “怪。”贺绥想也没想的回答让萧恪脸色一白,他刚想解释点什么,贺绥便已先开口说道,“这爵位于我本就无足轻重,雷霆雨露不过是天子的一夕之念,你不该拿自己冒险。允宁,你可想过如果陛下昨夜雷霆大怒,没有按照太子殿下和你计划的行事,你怎么办?”
  “阿绥,我既然敢做,便有一定把握。在没有讨回血债之前,我不会让咱们有事。”萧恪对于齐帝的性子已然能拿捏大概,这点子皮肉苦已然是让贺绥顺利封侯的最小的代价。他说得笃定是因为他重活一世,可萧恪却忘了贺绥是没有前世记忆的人,自己的那番话在旁人听来无异于赌命,换谁听了都要揪心,更何况是贺绥这样重情重义之人。
  萧恪那头刚故作轻松宽慰完,便见贺绥攥着布巾的手微微颤抖,他胸口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怒火。
  “阿绥?……呃!”萧恪小心唤了一声,贺绥已一拳重重擂在他头一侧的床架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萧定昊是轻易动不得的储君,还有皇后和祁太尉在背后撑腰,他可以胡来,你呢?!”贺绥心中又惊又怒,昨晚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连他素日恪守的尊卑规矩都抛在了脑后,对着太子指名道姓地称呼,显然已经是急疯了。
  “阿绥,你听我说,昨晚的事我和太子都有把握,这顿板子已经是最轻的代价了,没事的……!!”
  萧恪话未说完,便已被贺绥紧紧抱住,他背上刺痛却已顾不上,只因感觉到颈侧有湿热的水珠滴落。
  “阿绥,你……”
  第五十四章
  在萧恪的记忆之中,他极少见到贺绥落泪。
  上辈子有且仅有那么一次,是贺绥的姐姐和姐夫战死沙场之后,丧报传回京城,贺绥当时拒绝了自己帮忙打理后事的请求。也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萧恪曾躲在灵堂外,偷听到了独自守灵的贺绥压抑的泣音。
  那之后的贺绥也好似将心都冰封起来了一般,任外界如何狂风骤雨都无动于衷。纵使一身傲骨尽折、纵使萧恪刻意放任新纳的姬妾言语刺激,都再逼不出贺绥半分眼泪。
  即便是有那么几次落泪,也是他用药将人作弄得狠了,意识全无之下逼出来的,后来慢慢的连脸上的笑容对萧恪来说都是奢侈的。
  萧恪上辈子总以为贺绥是有些铁石心肠的,但此刻面对压抑不住泪水的爱人,老谋深算如他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只能将人搂住,不停地轻抚安慰,重复着那一句‘没事了’。
  “我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你别再吓我了……”大抵是因为刚哭过,贺绥低声说话时还有些抽泣的鼻音。
  昨天那一出,贺绥是全然被蒙在鼓里的,是而在听到齐帝加到三十杖时,向来沉稳的他才会不顾一切去求情,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阿绥,我背上还有伤呢~”萧恪拍了拍贺绥的背,示意对方放开自己,见人没动,萧恪只能示弱喊痛,这才让贺绥松了手。
  面对面一瞧,果然眼眶和鼻尖都红了。
  “刚才压疼你了么?”
  萧恪摇了摇头,在贺绥的帮扶下放松身子又靠了回去,他拉住了贺绥的手,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认真说道:“阿绥,此次瞒你…是我不对。我原是怕你不肯的……毕竟踩着他人尸骨得到爵位这种事,是为不耻。”
  “那刺客是?”
  “他自己说是为太子殿下尽忠的死士,行事前我曾同他说过几句,咱们这位殿下倒是调教人心,哪怕不是为了太子的大业也心甘情愿赴死。”萧恪轻笑了下,状似无意说起了那刺客的来历,“不过有时候,太子殿下对你的心思重到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反倒让我担忧。”
  贺绥自听到刺客是太子死士时便不由皱起了眉头,待听到萧恪后半句,沉思片刻后反问道:“同陛下有关?”
  萧恪点了点头,而后缓了了下才道:“太子正值盛年,朝野上下也早有人直言太子要比陛下更贤明些。如今祁太尉把持着近半数的官员,自然惹得陛下疑心更盛。阿绥,这阵子你且避着点太子。若要谢太子襄助之情,待回京我与你同去。在陛下眼里,我是他的近臣,你同我站在一道,日后若要出征才能少些桎梏。”
  “……我明白。”即便不为了萧恪所说,单是萧定昊昨夜那番话已让贺绥心生抵触。
  “不说别人了,阿绥如今是侯爷了,我这顿打也算不白挨。”
  贺绥看着萧恪上身缠着的那些药布,默默叹了口气。
  “我宁可不要这爵位,也不愿看你冒险了……”
  萧恪却是轻摇了摇头,似是喃喃念叨了句,“就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些……”
  贺绥看着他,却总觉得萧恪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可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直到他听着萧恪后面说了这句话,才笃定心中猜测。
  “允宁?你方才说什么?”
  只是不待他追问,刚说了一句,榻上的人便是迷迷糊糊闭上了眼,想是药劲儿起效正是犯困的时候,贺绥没有强求追问,但心中却落了个疑影。
  正这时,外面有小内侍通传说太监总管裴东安到了,将睡着的萧恪扶回去趴着,又虚虚盖了一层薄毯,贺绥才起身走出去迎客。
  有些发福的老太监手执拂尘,面上笑得和善,身后更是跟着一大票年轻的小太监。
  见到贺绥出来,裴东安先上前作揖,而后笑道:“奴婢见过抚宁侯。”
  “公公不必多礼,不知这是?”贺绥愣了下才适应过来这个称呼,走过去双手略略托了下裴东安的手臂。
  “陛下从万太医那里听闻了王爷的伤势,特命老奴将御用的外伤膏药各捡了一瓶来,又送来诸多滋补良药,只盼着王爷身子早些安康。还有这个……”老太监一招手,他身后走出来个小太监,双手捧着的红木托盘被红布盖着,裴东安抬手掀开是一碟糕饼,瞧着确实是精致些,“这是陛下特意将所用御膳赐给王爷,不知王爷他…此刻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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