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也不急,唤了左右近卫立在外间两头。
  薛执只觉得被两道刺骨的视线盯住后背,明明没有动手伤人,却仍让他心慌,便只得一言不发老实跪着。
  大颗的汗珠顺着颊边滑落在地,薛执的腰背已然酸痛不已。他就这么跪着,也不知道煎熬了多少时辰,实在忍不住了他就会双手撑地,让膝盖和小腿可以微微离开地面活动下。但这点子挪动根本无法缓解身上疼痛,薛执脸上汗珠不停滑落,终是忍不住又直起身子,急切地唤了一声,“郡王爷!”
  彼时,萧恪正攥着一本书卷斜靠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薛执出声的时候他只是抬眼斜瞥了薛执一下,不过对薛执直起身倒是没什么苛责的话语,只是仍然没有叫他起来。
  久到薛执人都有些恍惚了,先前那股自恃身份的傲气都被磨去了大半,萧恪才合上了书,随手丢在一旁。
  书卷啪的一声落在桌上,把神思迷糊的薛执一下子惊醒,他抬头看萧恪时,已懂得垂眼只盯着那桌案调的花纹看了。
  “薛公子现下头脑可清醒了?”
  “是,草民糊涂。自是王爷您说什么是什么。”听似寻常的一问,薛执却不敢再胡乱答了。被磋磨了这一番,他忽得意识到富户之子同天潢贵胄仍是有迈不过去的鸿沟,回话时本能多了些恭敬。
  “倒还算伶俐。从前倒是小看商贾人家了,不过你家那大堂兄若是和你这般桀骜不驯的脾性,兵部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多谢王爷教导!草民回去必将王爷之言一字不差转达给族长和大伯父。”薛执此刻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让萧恪满意,至于对方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便与他无关了。
  “既是贵妃娘娘亲自开口,本王自是要将事情办妥。”萧恪抽出锦匣中他拼凑起的那句话,示意薛执直起身来看,“细瞧清楚了,本王解得可对?”
  薛执定睛看了,原是与祖父和大伯父商量的无差,“回王爷,您解得不错。薛家……”
  萧恪再次出言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薛氏一族的恩又值几何?”
  一提钱财利益,薛执自觉找回了些主动。无论地位怎样尊崇的王侯贵胄也同他们百姓一样要吃喝拉撒、金银财宝,更不要说萧恪这种空有爵位,没有雄厚家财的少年新贵了。只要开了这个口子,便一切好说。
  “薛家曾为多年皇商,虽比不上皇室,却也积攒了不少珍宝。大堂兄是薛家的将来,只要王爷肯帮贵妃娘娘,咱们能空出来多少必定孝敬您。”
  萧恪笑出了声,并未应薛执之言,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说起面前这个自信的青年来。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有薛执这番话,萧恪算是明白原来这薛家是三皇子的钱袋子,唯有一点他还没想明白,三皇子若是有这般未雨绸缪的心思,为何上辈子并没掀起什么风浪来,“可本王向来不喜欢有人聪明过了头。你薛家的钱都进了三皇子殿下手中。怎么?跟本王面前,还敢空手套白狼?”
  薛执闻言连忙摆手辩白道:“不不不!王爷误会了,族长他们绝无此心!还请您明鉴!”
  “抬头。”
  正磕头的薛执闻言直起身,看着萧恪在他面前张开五指,顿了一下又翻了下手。
  他能想到萧恪方才那话是要讹上一笔,却没想到如此多,登时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水,有些尴尬开口:“王爷这…实在是为难草民了。还请王爷允准草民回府告知族长和大伯父,来日由他们亲自登门。”
  “成。”萧恪答应得干脆,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了几笔,而后将那信笺扫下桌案,正飘落在薛执面前,“这上面的一并转给薛家管事的人,本王可以等你们回复。”
  若说萧恪刚刚要价十万两已算是贪婪,那这纸上所写简直就是要掏空薛家的半个家底,这般大事,薛执也不敢擅自答应,便接了那丢下来的信笺,仔细折好揣在怀中。
  被送到西角门时,薛执脚下一软,差点一个踉跄摔在自家车夫身上,所幸旁边人托了一把才没有脸着地。
  燕郡王府这鬼地方,薛执是再不敢来了。
  第三十六章
  薛执出门就脚软险些摔倒这事,自有人回来当乐子说给萧恪听。
  彼时,萧恪正百无聊赖翻阅着书架上的闲书,听着小厮声情并茂表演着方才亲眼目睹的一幕,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呵。只是不知那小子来日是否还敢踏足王府。”
  “王爷之威,自是那等平民难以承受的。”那小厮虽觉得萧恪用长者的口吻称呼一个比他年长的男子有些古怪,却没放在心上,照旧口上谄媚。
  “行了,退下去领赏。跟前不必你们伺候了。”萧恪翻了页书卷,连眼都没抬,抬手打发了那回话的小厮。
  “诶!小的告退。”白拿的赏钱没有不高兴的道理,小厮脆生生应了声便后撤几步,待绕过了屏风看不到主子了才敢背身离开。只是他一扭头,却又险些同贺绥撞了个满怀,惊出一身冷汗,又连连退了几步躬下身子,“小的见过贺少爷。”
  “嗯。”贺绥只是应了一声,便挥手打发他出去了。
  “阿绥!”萧恪在里头听到动静,连忙起身绕出屋来相迎。
  他原是要将主位让出来的,不过贺绥仍是守着礼法规矩坐在了客座,萧恪便将自己桌上未动的几碟糕饼通通拿过来放在贺绥手边,又走了几步到门口吩咐侍从沏壶新茶来。
  回来时一屁股坐在了客座上,两人只隔着一个茶桌。
  “阿绥特意过来可是有话同我说?”
  “只是有些担忧,过来瞧瞧你……?!”话说一半,萧恪已夹了块糕饼喂到嘴边,出于武人防备的习惯,贺绥身子向后仰了下,“我自己也能……”
  “阿绥不愿意我喂你嘛?”萧恪语气竟能听出一起委屈来,执箸的手又往前送了送。
  贺绥叹了口气,却还是依言咬了一口。
  “怎样?”
  “清甜不腻口,尚可。”那糕饼并不算甜腻,不知其中掺了何种原料做的,外表做成了花的模样,连一贯不好这口腹之欲的贺绥也有些喜爱这清甜的味道。
  “说是用花碾碎了掺进去做的。阿绥既爱吃,那必是不错的。回头叫洪喜赏赐做糕饼的厨子。”说着又举着糕饼凑近了些,“既可口,那便多吃一些。”
  那糕饼做得精致但个头不大,于贺绥来说也便是两口的事儿,他原是凑过来要吃下的,熟料萧恪却突然缩回了手,那糕饼还剩小块被银筷夹住。
  萧恪在旁狡黠一笑,动了动腕子将那块残余的糕饼送入了自己口中。
  “那块我已咬过大半了,你何必……糕饼还多的是。”
  “没准儿就只有阿绥咬过的这块最可口呢~”糕饼好不好吃萧恪压根就不在意,他只晓得同贺绥亲近的机会难得。
  如今能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每日下朝回府都能见到贺绥,已经是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美事了,是而萧恪格外珍惜。
  “你啊!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贺绥被萧恪耍无赖的行径气笑了,只伸手过来弹了萧恪额头一下,一如儿时二人在深宫之中相伴时的模样。
  “嘿嘿…”明明是被打了,萧恪却还傻呵呵笑了两声。
  贺绥伸手过来,萧恪依旧没躲。只是这次不是为了他弹脑门。
  贺绥两指轻轻压在萧恪额头,揉了揉有些发红的地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道:“允宁,近来这些日子我发觉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萧恪闻言心中一惊,却听贺绥接着说道:“你比早些时候好上许多了,也肯听劝…有阵子,我真的不知道是否该同你了断……”
  萧恪一把丢下银筷,双手紧紧攥住贺绥的手,急切地说道:“阿绥!我对你是……”
  “允宁,你听我说完。”贺绥却摇了摇头,难得打断了萧恪的话。
  “……好。”萧恪依言,手却是不愿意放开,贺绥挣了两下也就随他去了。
  “或许是我忧思过重了,明明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变好,甚至为了杨伯伯的事还受了不少猜忌刁难,我还是安心欢喜的,可有时我又总觉得你不像…从前的你了。”
  萧恪这些日子倚仗前世的记忆,过得还算顺风顺水,他努力在改变上辈子的错事,只想着不要让贺绥恨他厌他,却不知不觉忘记了身边人最是能瞧出他的变化来的。
  “阿绥,有些事眼下三言两语不好说清楚。况且如今朝堂局势水深火热,也确实未到松懈的时候。”
  萧恪慢慢抬起头,直视着贺绥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我确实混蛋过一阵子,但我敢对天发誓,我萧恪对贺绥的爱重之心自始至终从未变过!从前不会,日后也不会,若有半句虚言,便教我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萧恪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他和贺绥的缘分命里注定不该断。前世今生走过两遭,让他得以重生回了一切错事尚未开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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