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年儿,这段时间,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抵触,虽然你日日都陪在我身边,但我能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裴玄忌终于侧目看他,“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第66章
云知年僵硬点头。
他身上的痛意仍未完全消散, 只身体早已被清理干净,裴玄忌大抵是在他昏睡时为他擦洗过一遍,身子上散发出的清香便是裴玄忌常用的皂角气味, 在黄昏的沙汀中,幽幽蔓延开来。
他紧张着。
心亦是悬着的。
而这种心绪, 恰是因为, 他在意裴玄忌, 却又…
不得不离开裴玄忌。
“你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他的,对不对?”
裴玄忌同他对望。
少年人清俊的侧颜映衬出蓝海的空阔。
“不是…”
云知年的答案是意料之中的犹豫。
裴玄忌伸臂,轻轻拥住那人单薄的脊背, 将唇贴在他因为紧张而略显冰凉的脸颊,“年儿, 我不怪你放不下他。只是,我想把我的心意说给你。”
“完完全全, 没有隐瞒地说给你听。”
“我知道, 你们年少相识于学宫, 后来又一起携手度过了诸多岁月, 他虽常常虐责于你,但应该也…曾经给过你温柔及爱意。”
裴玄忌嗓音发抖。
“更紧要的是,你怜惜他,怜惜他失去挚爱。”
“就像我,曾经怜惜你一般。”
“所以,你对他, 定是有感情的。”
“怜惜本身,就是一种感情。”
“但是,我对你,不止有怜惜。”
裴玄忌第一次几近卑微地道, “虽然同江寒祁比起来,我们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光,我当真开心。”
“我爱你,年儿。”
云知年周身震颤。
这也是第头一次,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听到“爱”字。
没有掩饰,没有虚假。
完完全全,真真切切的爱字。
“我知道我比不过他,至少那些过往,我没有陪你一同经历。”
“可是,我想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让我来爱你,你不要再想他了,好不好?”
“你不知道…自己的心爱之人,心里总是惦念着另一个男人的痛苦…”
裴玄忌英挺的眉弓几乎挤在了一处。
他一直在痛苦。
这份痛苦只要在每一次思及云知年或许仍对江寒祁余情未了时,便愈加沉重。
他可以接受云知年的一切过往。
唯独不能接受,云知年在有了他之后,仍然心系旁人。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奇怪。
可爱就是如此,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即使今夜他能想明白,到了明日,那些念头又会再次折磨他。
他在煎熬。
且他的这份煎熬,没有人懂。
就连云知年,或许也不懂。
因为云知年在听完他的话后,神情十分迷茫。
云知年既没有回应他的情感,亦没有露出任何喜悦的表情,相反地,裴玄忌竟能从他那本就有些淡漠的脸上,瞧出一丝挣扎之意。
裴玄忌见云知年仍旧不为所动,心中仿佛有千万根线绞在一起,勒出道道血痕,他忍住酸楚与委屈,继续强自笑道,“所以,我能理解你,但是,年儿…我仍然想求你…”
求你别再执迷过去了。
求你莫再逃避了。
你分明也是对我有情的,否则,怎会每次欢-爱时你都会那般主动,那般乖巧,你对我,分明也是有感觉的。
然而,云知年依旧沉默。
他轻垂下眼睑,鸦羽般的长睫亦也垂落,将眸里的情绪遮掩住。
良久以后,久到日光西沉,繁星高坠,裴玄忌那盏放在沙汀的琉璃灯盏的光泽在夜色中已愈发鲜明夺目,云知年才缓缓开口。
“阿忌,我说过,我同他之间,并非有情…”
“那留下来。”
裴玄忌像是一只抓住了一丢丢荧光就再不舍放手的飞蛾,他抓紧了云知年的手,紧到像是要把人拉融进自己的身体,同自己合二为一,永不分离才算好,“明日,就是明日,他们就要同我分道扬镳,从阳义启程回京了!你留下来!留在阳义!我们成婚!成婚好不好?”
他迫不及待地向云知年表明自己衷心,“大晋有朝以来也不乏男子同男子结契成婚的例子!我让江旋安为我们主婚!我平常所住的参军府便全权交由你来打理,我平日里不爱花钱,饷银大多都攒收着,家产不算太多,但也攒了黄金百两,碎银千两,还有其余的一些财帛丝软,我没有计算过,总之,成婚以后,这些我全都给你。”
裴玄忌认真说道,“最重要的一点…”
“我手下如今可以调度的人马太少,不过三五百人,不但为了你,我愿意领兵出征,扩充势力,我会帮你攻打钟氏!”
原来,裴玄忌什么都知道。
可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心甘情愿,为人所用,只因这人是云知年。
“不,不是帮你!”
裴玄忌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解释道,“这也是我自己的想法,钟氏害死了我的娘亲,我同他们势不两立!但我现在实力尚弱,你给我时间,给我五年,不,三年,只须三年,我已有计划!我定会灭了艾南!”
“你相信我!年儿!”
伴随潮汐而至的,是裴玄忌滚落下的两行眼泪。
这是云知年第一次看到他哭。
看到他当着自己的面哭。
“我只求你,不要…不要再想着江寒祁了,同他断掉…同他断掉,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没有爱上江寒祁。
更没有对江寒祁旧情未了。
阿忌,我害怕的是自己的身体…我怕的是那镌进骨血的肮脏蛊虫…我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因那淫-蛊而亡,还有,若你知道我最初同你的亲近是因为蛊虫的驱动,若你知道我的身体里始终流淌着其他男人的血液…若你知道我如此肮脏下贱…
你是否会相信,我也已经爱上了你?
能同你成婚当是这世间再美好不过的幸事,只是可惜…怕是不行了。
我生于沉泥污沼,就该继续留在那里生烂发腐,而不是,拖着无辜的你陪我一道沉沦。
云知年终究未能将未尽之言诉诸于口。
他垂眸,任由裴玄忌铁箍般的手臂将自己禁锢,唯有后腰处的布料被用力攥出细密褶皱,泄露出裴玄忌指尖压抑着的战栗。
已经很晚了,咸涩的海风卷起浪花掠打在礁岩。
裴玄忌的大氅裹住两人,却裹不住他近乎执妄的低语。
“…陇西周边约摸有二三小国,屡屡犯我西境,这帮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早就有心出征,只地势实在险要…且艾南练有水军…若真打起来…须得重新训练…”
“不过阳义很是安全,你留在阳义,同江旋安在一处,他会保护好你,那个臭小子,若是能知道你肯跟我一同留下,指不定会开心成何模样,不行,我们还是得尽快给他说门亲事,省得他每日无所事事…”
向来杀伐果决的裴玄忌,此刻像个守着糖罐的孩童,絮絮叨叨地向着云知年描摹着那些虚妄缥缈的未来,他像是生怕云知年不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天已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想过无数遍的筹谋。
“待平定西境三郡,我们便沿着青阳江…”
话音突然被浪涛击碎。
巨浪裹挟水刃劈开夜色,那沙汀上摇曳的灯火倏然湮灭。
裴玄忌的喉结重重滚动,未竟的字句卡在喉间,他下意识收紧臂弯,想要带云知年离开,可就在灯火熄灭的瞬间,他的怀抱就已落空。
只余下一缕裹着咸腥的风将他困住。
浓稠的黑暗自四面八方涌来,天幕压着翻墨般的海,连最后几粒星子都溺毙在云层里。
他看不见了。
“年儿?年儿,你在哪里?”
沙砾在军靴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裴玄忌踉跄着,扑向记忆中的方位,结果却被嶙峋礁石绊得重重跪地,掌心擦过粗粝沙地,一缕缕鲜血渗入指缝也浑然不觉,潮声的轰鸣中,他听见自己破碎的呼唤被浪头反复碾碎:
“年儿,不要…不要离开我——”
裴玄忌无助地瞪大自己的双眼。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无用,他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摔倒,而自始至终,云知年都没有再出现,当又一个浪花打来时,裴玄忌终于无力地双膝跪地,他撑住身体,颤抖着将抹了一把濡湿的脸庞,可还是有什么液体滑落至口中。
那是比海水还要苦涩的味道。
云知年藏在礁石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无数次抑制住想要冲过去抱住裴玄忌的冲动,他忍到掌心都被抠到鲜血横流,可他仍不觉疼痛,只就那般看着,死死地看着,像是要把裴玄忌烙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