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姚越咧开笑脸,殷勤妥帖地哄着陆儒,“陆大人这是煎的何药?我来看着就是,您昨夜没睡好,还是去歇一歇罢。”
  “不用了。”
  陆儒欲言又止,最后不耐地挥了挥手,“去去去,一边做事去,少来烦我!”
  旋而又对那煎药的小太监喊,“火候,火候可别弄误了!这可是钟太后她老人家要的…那可是真正的主子!”
  姚越见陆儒顾不上他,便脚底抹油一头钻进药阁,寻好了自己要的几味药,又绕了个道儿,行至小太监刚刚煎药的走廊边。
  陆儒已经不在了。
  小太监正在那儿自顾收拾残渣锅炉。
  “喂。”
  姚越唤来小太监,问他,“煎的什么药?”
  小太监很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姚越取了锭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是给谁的?”
  小太监一把抢过银锭子,小声碎语地道,“刚刚,是康妃娘娘宫里的人来拿药的,神神秘秘,跟陆院使讲了好久的话,还屏退了我。”
  “其他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了!”
  姚越点点头,很好心地说道,“行了,我来替你收拾,你去玩罢,别去太久,省得陆大人回来找不着你又得讨骂!”
  “哎!那我就先走了!”
  小太监欢天喜地地拿着银子跑远了。
  左右无人,姚越便来到煎药的锅炉旁,用指尖搓了些留在锅底的残渣放在鼻间嗅闻了下。
  待闻清了味儿,他的心就自顾地沉了一沉。
  他不敢相信似的,又干脆尝了一口药渣,这回,他完全确信了。
  也明白了为什么陆儒最近总是心事重重,夜不能寐。
  合着这是两头都想落得些好,心里虚啊。
  姚越不动声色地将锅里的药渣用清水洗净。
  这事有点大。
  按理来说,他作为裴氏线人,是定要禀告的才是,但若密而不禀,不失为一件可以好好利用,在君主面前获恩邀宠的绝佳机会。
  看来,还是得寻个法子瞒将过去,正好,陆儒方才发话了,就借口宫里查的严,书信送不出去就是。
  不过裴三公子为人较真,许是不好糊弄,万一追着自己问这问那可就麻烦了。
  一想到裴三,姚越就不禁心头发慌。因为月前姚越收信方知,裴三现已被调离陇西,去到阳义汔州任司法参军,而下月初,他正要来京述职。
  第6章
  怀英殿中,气氛肃沉。
  柳廷则立于众臣之首,面无惧色地道,“陛下明知钟相全欺下瞒上,贪污赈灾饷银高达十数万两,致茔上灾民饿殍遍地,当真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怎可轻免?”
  柳廷则气势颇盛。
  他虽入仕不过一年,但因是寒籍出身,能力亦佳,是以得到了不少同为寒籍官员的拥捧,他此话既出,几个同僚便也纷纷附和。
  “茔上知州所呈的折子中,已悉数那钟氏罪证,知州本人亦承诺可亲口指认那钟相全!”
  “是啊,陛下,这可是拌倒钟氏的绝好机会!”
  江寒祁以手撑额,眉眼冷峻,“你们可知,茔上知州已在来京的途中,死了。”
  “什么?”
  “死了!”
  “陛下,这…”
  柳廷则亦是一怔,语气惊急,“敢问陛下,是谁人动的手?不是,不是加派了禁军前去接应…”
  话一出口,柳廷则自己便缄默了。
  “押后再议罢,你们都退下,柳卿留下。”
  江寒祁挥手,示意柳廷则上前说话。
  这一说,便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
  “朕送送爱卿。”
  柳廷则将要告退时,江寒祁忽也起身。
  望向他时,目光如炬。
  却并非温情,而是透骨的寒凉。
  “不必…”
  柳廷则想及那夜醉酒胡言的断袖君主,直欲拒绝,奈何江寒祁已不由分说,抓住了他的手腕,领他出殿门。
  …
  柳廷则全身寒毛恨不能恶心得倒竖起来。
  守在殿前的太监旺喜见二人走来,忙殷勤上前撑伞道,“陛下,又下雪了。”
  “是啊,又下雪了。年关将过,这雪好似总也停不了。”
  冬日天黑得早,殿外檐下的宫灯早已三两两地亮着了,亮堂明耀。
  而跪在长阶下的那人儿,拂在灯火中,清凌的面庞宛若被渡上了一层蜜釉光泽。
  檐下飞出的雪丝儿,不住地覆落在他的发梢,眉睫,他却并不在意,自始至终,垂首敛目,凝神看去,只能堪堪瞧见他额前那一点细小的碎痣。
  圣洁清冷如佛子。
  “你怎么…又让他跪在这里?”
  柳廷则蹙起长眉,语带挣扎,“近几日,只要我来宫中,就必能看见他被罚跪…”
  风雪满身。
  云知年单薄的身子,便欲是摇摇欲坠,他大概到底也是受不住了,便晃起双臂,想撑一撑地,指缝抓进雪里,再伸回时,便无可避免地被冻得泛了红。
  白葱透红。
  白玉含朱。
  柳廷则看到发痴,及至腕上力道一重,他吃痛回首,正对上君主那张漠无神色的脸。
  柳廷则心中一突。
  直觉告诉他,江寒祁在发怒。
  “爱卿不是说,要他跪到令你满意,你才会收回卷宗,撤审钟相全。”
  “如今,你可满意了?”
  钟国公一案闹得很大,早已惊动全上京。
  起先,自是因有江寒祁的默许,那帮受他提拔的寒籍臣子们的推波助澜,以及这位嫉恶如仇,大梁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公允评判的缘故。
  可是,钟相全到底是太后的人。
  江寒祁也到底高估了自己。
  后宫之中,钟后屡屡施压,常搬出先帝痛陈其过,而前朝之中,那些尚无法除去的公卿老臣,也个个叫嚣谏官,求皇上体恤钟国公劳苦功高,撤案明鉴。
  就连那些,掌握了证据的命官,也一个个接连死去,此时若不再推一个人出来,怕是收不了场。
  这个人,就只能是起头的柳廷则。
  性格刚直,即使面对圣威亦从不低头的柳廷则。
  可是,现在这个从不低头的铮臣,却当着江寒祁的面,死死望向云知年,目露挣扎。
  江寒祁甩开他的手,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卿心疼了?”
  “胡说什么!”
  柳廷则顾不得君臣礼仪,急声反驳,“微臣只是认为,陛下此举,分明是在拿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在逼迫…逼迫微臣妥协!”
  柳廷则忍不住,又偷望云知年几眼。
  云知年的身影已完全没在了风雪之中。
  再跪下去,便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的。
  更何况,云知年身段柔细,声软音缓,本就不是什么铁骨硬汉。
  柳廷则紧咬住后槽牙,恨道,“君命难违,既陛下执意如此,微臣也只好,只好听命。”
  “好啊。”
  江寒祁目的既达,却并未露出何开怀之色,而是依旧沉着双眼道。
  “柳卿不仅要收回卷宗,还要亲自去刑部大牢,迎回钟国公,向他赔礼道歉,将一应礼数,还要悉心做全。”
  *
  寝殿午时过后就开始烧地龙了,所以到天暮时,已甚是暖和。
  江寒祁刚陪太后用完晚膳,踏入内殿,就觉热气扑面而至,他加快脚步,同时斜睨了眼寸步不离的旺喜道,“行了,不用跟着了。”
  “可是,可是云公公还在里头…”
  旺喜伸长着脖子,朝殿里张望。
  江寒祁薄唇间泛出冷意,“怎么,你有意见?”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只是钟后今日也交代了…康妃娘娘如今已有身孕,陛下总该为了子嗣多加照拂,万不可…偏了宠爱。”
  “一个泄火的玩意儿,谈何宠爱?”
  江寒祁不屑嗤道,“至于康妃,有的是人照拂,不缺朕一人。这样罢,你嘱人备些赏赐,送去康乐殿。”
  顿了顿又道,“晚些时候,再派人来接云知年。”
  旺喜依言告退。
  江寒祁便回身往里走,结果,刚走几步,便撞上了正披着他狐绒赤金色氅袄的云知年。
  云知年尖巧的下颌抵在那一圈绒毛之中,愈显合适。
  活脱脱像只刚刚化形的小狐。
  原来,云知年一直躲在屏风后,将他们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江寒祁脚步止住。
  云知年的脸上却反而并没起何波动,他主动上前,将那件本就是江寒祁的氅衣解下,笼到江寒祁身上。
  江寒祁冷着脸,“朕正要脱衣。”
  “陛下应当去看看康妃。至少,在滑胎前,不要引起钟后怀疑。”
  云知年声音和缓,只那张脸上却透着麻木不仁的冷淡。
  江寒祁动都不动。
  “陛下…”
  云知年坚持,还欲伸手替江寒祁系好氅衣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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