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宝福摇摇头推开碗,又缩回被子里抱着汤婆子。
  昨日大姐的话还在耳边,什么叫不孝?不给老爹留孩子就是不孝了吗?可他不喜欢女的,只想跟赵庄生过一辈子,难道这是不孝?父亲在时常说,希望他过得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长大就够了。
  至于娶妻生子?李全没提过,只说寿儿日后舒心就行。
  可这些老爹还是没看见,他去世的时候,李宝福才十三岁,跪在棺材前把眼睛哭的跟核桃似得,族亲叔伯没多少人在意他,只跟王华念叨,这李全香火单薄,要是李宝福命不成,怎么着也得在族里过个儿子来给李全留后。
  说在怎么样,也不能把香火断了。
  最后是赵庄生把李宝福拉起来的,给他塞了个馒头。
  孝义礼法落身是错,可他做不到跟别人一起生活了,他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倔种子,没读过多少书,自不会将那些什么子孝延续香火的话放在心里。
  在村里这短短十几年,他见过不少夫妻吵架的例子,不论是冬日后山那深林路边冻死的女婴还是整日受父母打骂的邻家妹,她们过得都很苦。
  世间来一遭本就过得辛苦,自己这么个喜男风的人又何必拖人进暗处。
  想了这么些事,李宝福脑子重得很又有些杂音在里面嗡嗡响,四肢百骸软着无力。
  李宝福拉开被子看赵庄生仍坐在床边,问:“你想我娶媳妇吗?”
  这字每念一个音,李宝福的喉咙就疼一次,这几个字似是刀刃无声地割开了他的皮肉,抵进心口质问着他这次争吵的答案值不值得。
  天光从窗户缝里溜进来,晕染在赵庄生脸上,他看了眼李宝福,随即低下头坚定答道:“不想。”
  李宝福心落定,抓着汤婆子的手也松力。
  赵庄生又抬眼凝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我娶吗?”
  李宝福伸手,赵庄生立马握住,掀被躺在他身边。
  李宝福缩进赵庄生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说:“你想的话我就让你娶,我搬出去,不想咱俩就这样过一辈子。”
  赵庄生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吻了吻李宝福的发顶,轻声道:“你在哪里,哥的家就在哪里。”
  这话让李宝福飘摇不定这么久的心终于落归实处,他抱紧赵庄生的脖颈,抬眼看着他,哽咽地说:“真的吗?”
  赵庄生用鼻梁抵着李宝福的额头,环在李宝福肩背上的手臂收紧力气,似要把他揉进血肉里,认真且坚定地回答:“真的,我没有家了,宝福,你就是我的家。”
  “是你和爹娘又给了我一个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被子里是赵庄生洗完衣服后有的淡淡皂荚味,若说方才的话,李宝福有些不信,那现在他已将赵庄生的心看得透彻,这是近千日夜,肌肤贴合依偎出来的真心,他那颗心刹那就软了。
  他把赵庄生抱得更紧,赵庄生亦紧紧抱着他,鼻尖摩挲着他的鼻尖轻蹭,明亮有神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温热唇瓣轻点着李宝福的唇。
  两人在新春的雨幕里相拥,不让彼此质疑自己的心。
  第27章
  午后雨大了些, 李宝福睡得迷迷糊糊,察觉赵庄生要起来,忙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臂,说:“别……别走!”
  “不走, 我不走。”赵庄生亲了下李宝福的脸颊, 侧躺下把他搂在怀里。
  “我不娶媳妇, 你也不准。”李宝福尚在迷糊,整个人缠在赵庄生身上,咂摸着嘴说梦话。赵庄生抚摸着他的背, 笑着轻声道:“好, 都不娶。我是你媳妇,你也是我媳妇。”
  睡得头昏脑胀时, 李宝福感觉嘴里流进一阵苦水, 想吐出去却被舌头推引着咽下。
  不知睡了多久,发觉耳边有人在说话,一只凉手探在自己额头上,他睁眼见床边坐着李婶和她二儿子在烤火, 哑声道:“李婶你怎么来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春雨濛濛,染着寒气。
  李婶看李宝福想起来,忙把他按回床上,说:“宝福,你着寒都烧了一天,我来看看你。”
  李宝福头重且觉内里有什么像是要裂开似得, 环顾晦暗房中,焦急道:“庄生哥呢?”
  李婶把炭盆移近床,说:“去请王大夫了, 他走前不放心让我和二郎照顾你。”
  没了赵庄生这么个暖炉抱着,李宝福冷得要命,脸又烧得通红神识不清的,跟李婶聊了两句就抱着汤婆子又缩回了被子里。
  李婶是个热心的,坐在床边也不多话安安静静的做衣服,李婶儿子张二绩麻。
  初春时节,晨间的土路经春雨浸润,打着滑,赵庄生背着穿蓑衣的王大夫一路小跑,他没有牛和驴赶车,只能依靠自身力气去找大夫,他带起的春风吹动了路边的清明菜。
  泥扒在赵庄生的草鞋和裤腿上,他背着王大夫跑了大半个时辰终回了尚书村,他背着大夫进尚书村的事,被村民们瞧见。
  那榕树下的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其中有李宝福的族叔瞧见立马去禀族老。
  雨停落时,王大夫取下蓑衣,斗笠进屋,推门时,屋外的春风吹动了炭盆里的火。
  王大夫遭背着跑了这么久,浑身都酸麻得很,活动着胳膊腿走近床边,李婶和张二立马让位置。
  张二把被子里的李宝福拖出来,这时李宝福仍在睡,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手,下意识就要甩开,却被张二按住。
  “谁呀?”李宝福叫嚷道,睁眼只见坐在床边一脸和蔼的王大夫,顿时红了眼,说:“王叔。”
  王大夫轻叹一气,摸上李宝福的脉,说:“认得人就好,好好躺着别乱动。”
  赵庄生洗了一身泥泞进来站在床边等着,李婶和张二去院里说话。
  王大夫把完脉,拉开药箱,取出银针,说道:“你说你这孩子有什么气咽不下的?这下好了,把自己气病了吧?”说着他朝赵庄生示意,“庄生你让他坐起来,别一味躺着。这春日来了,多出去走走也能静心。”
  赵庄生坐在床头,把李宝福抱在怀里撑着。
  王大夫用火烧了银针,刺入李宝福右手的液门穴和合谷穴,银针入肉那一瞬,李宝福只觉整条手臂里的经脉都被人活生生扯了下来,疼得他不住喊叫想逃。
  赵庄生紧搂住他蒙住双眼,不教他看这场面。
  “抱紧哦,”王大夫煞有介事地继续扎针,“乱动针断了,老头子可不管,还要你赔钱。”
  赵庄生点头,低头吻了吻李宝福的脸颊,松开蒙住他眼睛的手,在被中寻着李宝福的手十指紧扣着。
  李宝福能闻见赵庄生身上的泥腥味,低头看时,见他裤腿全是泥,穿着草鞋的脚被这寒雨冻得乌青,心里不住难受,强忍下眼泪,抓紧赵庄生的手。
  酷似刑罚的针灸结束,才让出了一身汗李宝福退了点烧,只是他脸色仍有些苍白,怏怏地靠在赵庄生怀里。
  王大夫收着药箱,劝诫道:“宝福啊,王叔跟你说这身体是自己的,气多了受苦的还是自己。多静养别操劳,也别生闷气,过个两月来找我抓点药顺便看看,这身体才补得好。”
  李宝福无力笑笑,说:“多谢王叔,我记着了。”
  赵庄生说:“我去送王叔顺便抓药,你先歇着。”
  李宝福点头,这时李婶推门进来,说:“王大夫,正好你在,能去瞧下我女儿不?她近来总是喊腿疼。”
  左右新年,王大夫也难得来趟尚书村,微笑着说:“娘子带路。”
  赵庄生亲了亲李宝福的唇,也跟着王大夫出去。
  、
  张二端着热水和肉粥进来,说:“宝弟,你好些没?”
  李宝福笑着说:“好多了,二哥有劳你照顾我了。”
  张二挥着手说:“没事。”
  他常年跟渔船出海,家里农活都是母亲打理,要不是赵庄生帮着,李婶肯定辛苦,为此照看这么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没啥话说。
  吃了点东西,李宝福又躺下歇息。
  王大夫来尚书村的事传开,村民们都提着肉粮和钱去看看自己身子有无好歹。毕竟这医术高超的老大夫来一趟少见,大家都自觉排着队,赵庄生在一旁给王大夫打下手。
  最后一位看病的叔招待王大夫和赵庄生吃了午饭,而后赵庄生才背着王大夫和一背篓肉粮米钱一路回了泉安县城。没办法,大夫下乡看病只能靠人背着去,除非自家有牛或驴子能拉着大夫,不让还是只能靠脚力。
  待赵庄生回到家已是酉正时分,他推开大门,见院里坐了两位李氏叔公和几位堂伯,李多福站着为他们斟茶,陈璋坐着与叔公们说话。
  李多福率先笑道:“庄生兄弟回来了。”
  赵庄生点头,朝长辈们问好:“三叔公、七叔公、四姐姐夫,堂伯们好。”
  李多福在陈璋身边坐下,向两位叔公说:“我方才看过宝福,人好多了。今年是冻年,冷得很,所以初一宝福去挖清明菜时,怕就吹了风受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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