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节拍 第145节

  拍完了照,陈宁霄将照片原封不动地放回抽屉,这就要走。
  张姨已全面倒戈——要叛就得叛彻底,左右摇摆最无用——攒了一肚子司徒静的动静打算汇报给他,却没想到他竟不问。
  张姨含蓄地问:“少爷不问问夫人最近怎么样?”
  陈宁霄步履比来时更匆匆干脆:“不必。”
  没什么比赶着回去陪人更重要,也没甚么能阻止他回去陪人。
  就连给贺闻铮打电话交代业务,也是路上开车时顺手。
  “济南?”贺闻铮重复了一遍。
  “济南是第一城,或者你有能耐的话,可以直
  接一步到位拿下整个山东的订单。“陈宁霄直接了当提需求:“我会协助你。”
  “你等一下。”贺闻铮稳住他,打开当地政府官网,很快地检索工作报告和规划,尤其是有关“雪亮工程”。
  技术的应用讲究渗透原理,业务也是从一线重镇慢慢往省会、省内经济强市、二三线城市打透,这也是为什么三家公司会在宁市狭路相逢,打个头破血流。按贺闻铮的规划,济南、青岛市场是第二步再吃的,更别说山东其他的城市。
  这当中还有个关键问题是,安防的升级部署需要硬件产能和资金,并不是直接派团队过去技术赋能就好。所以先去济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检索完毕,贺闻铮合下笔记本电脑:“我可以过去,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策略。”
  多余的理由他不必说,知道陈宁霄懂。
  “我需要。”
  “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
  “你需要?”
  “虽然我是你请来的ceo,但正是因为我是你请来的ceo。”
  贺闻铮顿了顿,“恕我提醒,我已经听徐行说过了你们最早在颐庆作为试点的街道是如何筛选出来的。”
  简而言之——没有筛选,纯是私生活驱动。
  陈宁霄没瞒他:“是同样的原因。”
  贺闻铮终究没忍住:“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一个合格投资人的表现。”
  第一,对具体业务经营指手画脚甚至要求指哪打哪;第二,无视公司战略部署,或者说,损伤公司盈利能力,提高风险。虽然说陈宁霄有这个资格,但资格不等于做事的正确性。
  “那你有没有想过,”陈宁霄顿了顿,“如果没有这个原因,甚至都不会有eye.link。”
  贺闻铮一愣,脑海里迅速复盘了一遍陈宁霄的投资布局,正如几个月前徐行所做的那样。
  是的,cv(计算机视觉)和安防,至今还在烧钱阶段,而主做内容生态的投资人哪个不是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而陈宁霄明明才是国内最早嗅到这一风向的人。
  “eric,做技术是需要一点理想和情怀的,古往今来所有技术的升级和革新,都是因为人。有人从全人类,或者某些群体出发,也有人只顾一个人。我有为一个人烧钱的能力,也恰恰好搭上了时代、国家和政策的顺风车,是我的荣幸。”陈宁霄掌着手机,安静看着前面即将读秒结束的红灯,“你只管去,烧多少钱算我的。”
  这是贺闻铮在过去二十九年里,第一次听到有关爱情的表述,虽然整段话里一个“爱”字都没提。
  他仍然感到匪夷所思,本能地问:“那如果我没有拿下呢?”
  “没问题,如果你能引诱到‘安行’先来山东,也记功劳簿。”陈宁霄不假思索地说。
  数据归国家,没有公司可以私藏,他要争的只是先,不是他和安行的先后,而是济南和其他省会的先后。
  贺闻铮又被他的思路开阔给震到,继而明白了:“过去几年,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在等这一刻。”
  “可以这么说。”
  “但为什么不继续按部就班地推进?”
  “我是想这样,因为我以为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可以说是‘有生之年’的事。但昨天我才知道,原来她心底里根本没有和解,只是在忍耐。”
  “我明白了,well,”贺闻铮松弛下来,躺回沙发靠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设个局骗安行过来吧。”
  一旁猛听墙角的梁馨:“………………”
  陈宁霄失笑一声:“你还是帮我的爱情积点德吧。”
  引擎轰鸣,奔驰冲出斑马线,疾驶在微雨下的长街。
  还不够。
  陈宁霄说完这一通电话后,仍觉不够。不是还剩什么事没做,是觉得话没有说尽兴。
  后来还是乔匀星当了他的受害人。
  乔匀星大半夜接起电话:“喂?”
  陈宁霄:“有人去爱的感觉很好。”
  乔匀星:“……”
  骂骂咧咧地撂了电话。
  一旁朋友问:“谁啊?”
  乔匀星:“一破传教的。”
  是的,有人让他去爱,很好。
  陈宁霄开车、减速、过岗亭、倒车入库时,心里都浮着这个念头。乘上电梯,打开家门,看到睡在床上的少薇,他拥她入怀,身上不沾风雨,唯有整洁与宁静。
  少薇转醒过来,摸着他昨晚抵到自己嘴里被咬出一排深刻牙印的指节,迷迷糊糊地说:“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会开得好吗?”
  “好。”陈宁霄亲亲她的耳朵,问:“改天,要不要再和公安部的专家碰个面,跟他说说你妈妈的长相?”
  少薇被这根银针刺醒:“好。”
  其实大约是没用,因为已经十几年。一个人的样貌、身材、气质,已经有很大的变形。
  “贺闻铮说,济南政府有意升级安防和数据处理中心。”陈宁霄说这一句时开了台灯,不动声色地看着少薇的面容。
  “还记得你之前是怎么找到尚清的吗?”
  “嗯。”少薇点点头,翘了翘嘴角:“原理都一样。”
  只不过一个是小池子捞金鱼,一个是大海捞针。
  “有办法,剩下就交给时间,对么?”陈宁霄仔细地观察着她,生怕漏掉她任何一丝微表情。
  她肤色太淡,透明着,有一股摇摇欲坠之感。
  少薇哼笑一息:“对。”
  陈宁霄于是知道,她已经陷入到似人似魔的恍惚中,陷入到司徒静施给她的高压和蛊惑中。
  是的,她生命巨大的谜团,这一辈子苦苦的找寻和叩问,所有被迫的漂泊和苦难,外婆临死前的念念不忘,都已经是一步之遥。往前一步,就是解脱。
  再两天,就到了陈宁霄大伯母的生日酒会。
  这当然不能明说为这位贵妇的生日会,而被说为是昆曲鉴交流会,昆曲名伶齐聚一堂开唱,既庆生,又名正言顺。地方也选得好,却是巧了,当年的盛怡园。戏台和观众席分设两座八角凉亭内,隔水,荷花正盛。名伶们按剧目时间轮番粉墨登场,间歇时,四处亭台楼阁正方便宾客说话。
  少薇前一天打了电话给陈佳威,拜托他介绍一个妆造工作室。当天下午,她穿着一身香奈儿过去做造型——司徒静送她的那身。
  陈佳威也在那儿,估计是特意等她的。本来想跟她玩笑几句,但看见她脸色,却问:“你病了?”
  少薇摇头。
  陈佳威想摸她额头,想想没敢造次,拜托工作室的人给她打扮漂亮精神点。
  “很少见你这么隆重。”陈佳威在桌沿靠立着,从镜子里找她的眼睛,但发现以往坦然宁静的她,今天却开始躲避跟人的对视。。
  一朵白山茶,从枝头凋谢下来。
  陈佳威蓦地心里一惊,脸色也微微一变。等一个钟头后少薇弄完,他拎住她胳膊:“你确定你这会儿正常?”
  少薇的视线比平时更缓,跟他说对不起。
  陈佳威眉头拧得很紧:“没头没尾的,什么对不起?”
  “你进icu的事。”
  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陈佳威无语,“我这儿翻篇了。”
  少薇低头看了下自己双手,笑唇往上抿。
  是不是她胆敢还自如地活着的原因,是因为她当年的罪孽不上不下?只有罪孽不上不下时,她才这样厚脸皮苟延残喘地活吧,罪孽滔天了,也就可以清算,可以一了百了了。
  在门口等陈宁霄来接时,风吹紫薇花,她想了很多个人的脸。尚清的,梁阅的,陈佳威的,最后是陈宁霄的。思来想去都是亏欠,说她是扫把星,她择不开。她从一开始就羡慕曲天歌和司徒薇理所当然的活法,她也想,但人生是把好刻刀。
  陈宁霄的车子到了,少薇上车。
  路上她一直在看他的脸,像要记住。
  “我高中时给你做过一个礼物。”少薇蓦地说。
  “是什么?”
  “一条围巾,亲手织的,浅灰色的。”
  陈宁霄回过眸来:“怎么不送?”
  “拆了。”少薇答,“觉得你不会喜欢,也不需要。”
  “送了才知道。而且,会喜欢。就算不喜欢,也不关你的事,是那时候的我匹配不上你的心意。”
  少薇抿着唇笑了一笑:“嗯。知道了。”
  过了一会,她问:“你以后会当爸爸吗?”
  陈宁霄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当然。”
  她问这个问题的方法,是把她自己当局外人。他已经不会再怀疑她对自己的爱,这种置身事外,不似人间,是死人问活人的。
  “那你会有几个孩子?”
  “一个不嫌少,几个不嫌多。”
  少薇忍不住笑出了一点声响:“可是你明明怕吵。”
  “房子够大就行,而且,”陈宁霄微微撇转脸庞,目光漫掠过她脸:“今时不同往日。”
  飘在半空的透明的她,又几乎要为这一句痛彻心扉,回到躯干。
  但副驾驶座的她却恍惚着,未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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