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节拍 第119节

  少薇笑了笑:“你怎么回事,想来想去都是靠别人啊?”
  专升本教材铺得满屋子都是,梁馨深叹一口气,幽幽地说:“你都找了那——么——有钱的男朋友了,就别来教育我了吧。”
  少薇想说首先是自己一直在努力,之后才被陈宁霄喜欢,又觉不对,仿佛女人的自强就是为了获得一个优质男人的青睐而已。
  “嗯,那我不教育你了,不过有个很厉害的女人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女孩子成长的路上,会受到的诱惑特别多,就跟滑滑梯一样,好玩又上瘾,但你玩着玩着就到底了。等你想再往上时,往往需要更百倍的辛苦和觉悟,但这时候大部份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只好继续待在沙坑里。”
  梁馨听了,没什么大感想:“嗯……你是说,有人养你,对你好,其实是害你吗?哦……”她恍然悟了,摇头晃脑:“我知道了,你男朋友肯定很害你。”
  少薇感到了一丝棘手和挫败,“……他没养我。还有,你太伶牙俐齿了,我说不过你。”
  “我看有钱人的老婆都过得很好嘛。”梁馨对生活的想象很窄:“天天车接车送,喝喝下午茶啊,做做瑜伽,养养猫狗,买买东西旅旅游。”
  “是吗?”少薇笑了笑,眉心蹙了蹙:“钱是一个边际效应明显的东西,到了一定量级后,钱带来的快乐和无忧都会停滞……”
  天色已晚,苏式园林风格的庄园中,临水石砌的栈道两侧亮起小灯,豆圆,如萤火,只够照亮眼前一步路,人走其上,靠的是走一步看一步。
  “陈太太,您这边请。”到了尽头,换了个领班来迎,鞠躬恭敬。
  司徒静点点头,走进那间折了门扇的包厢中,一旁端柜上荷花吐露。
  陈定舟坐在上首位,在他身边端坐的是一个大肚子女人,垂眉敛目,正执壶倒茶水。
  司徒静愣了愣,微笑淡声:“现在世道这么不景气,肚子这么大了还出来端茶倒水,你老公没意见?”
  一句话刻薄得陈定舟脸绿了,周景慧也心惊手抖。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见司徒静。虽然私底下,她看过司徒静很多报道、往期主持的晚间新闻、大型晚会,也听过几期她淡出公众视线后做的深夜童话电台。
  穿水青色旗袍的服务员脚步轻轻,为司徒静拉开椅子,又为她添筷、斟茶。司徒静手微微一抬,挡住了服务员的公道杯:“你来。”
  周景慧看看陈定舟,陈定舟面无表情道:“去给夫人倒茶。”
  周景慧扶着腰起了身——以她的月份不至于如此,司徒静雍容大方地一笑:“你叫什么,家里老公很不争气?要是上的是个要紧班也就算了,这样的商务局,真是可怜你肚子里的东——孩子。”
  她修炼到家见过世面气场足盛,又是正牌,周景慧被陈定舟养了这么久,仍在她面前相形见绌,嘴巴上一句都还不了,手抖了一抖,茶水洒出来。
  很烫,司徒静的手背都红了,她眯眼起身,抬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滚下去。”
  瓷壶从周景慧手里坠落,应声而碎,她捂脸,眼眶红得惹人怜。
  陈定舟对她抬抬下巴,示意她走。周景慧跨过门槛,咬牙忍泪,心里狠狠一道声音:你撒吧,拿我撒气没关系,反正你撒了什么气,回头都是你老公加倍哄我。
  陈定舟不动声色:“火气这么大,是更年期了?”
  司徒静掸掸衣摆水珠:“不比你宝刀未老。”
  “静静,一定要这样?”陈定舟看着她:“景慧很爱听我提你,每提必对你羡慕向往,说你是她的榜样,还说要学你,生两个。”
  司徒静死死攥着茶杯,面色却淡然:“我们有言在先,宁霄才是你唯一的继承人,她爱生个足球队就生足球队,分点边角料也够她后半辈子了。”
  陈定舟沉默了一下,先是问:“宁霄下个月生日,我想叫他回来吃顿饭,你觉得呢。”
  凡是有利于巩固父子感情的事,司徒静都没二话。
  “他这么久才回国,我听说朋友们也要给他准备聚会。”
  这个“听说”,是周景慧说的,到底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多多少少有些共同的群。周景慧念书时也是名人,担一个系花的名头,又曾被传为陈宁霄的地下女友,后来同学们不知两人为何闹掰了,周景慧家境一般,念书成绩也中等,人也不是长袖善舞的类型,商院的千金少爷们不怎么拿她当回事。前阵子校友会,周景慧坐劳斯莱斯、拎爱马仕、戴宝格丽,众人称羡,好友列表一下子扩容。
  “是么。”司徒静不动声色地等着他后文。
  “宁霄主意强,从小我们就放养他,听说他交了个女朋友,这事你知不知道?”
  司徒静捧着茶盏的手至唇边停住了,茶香袅袅,模糊了她低睫的眼神。
  “他的这个女朋友,很配不上他。”陈定舟轻描淡写地下了定论。
  他承认,时隔多年,他还记得当年出现在那座亭子里的少女,一袭白裙,神情懵懂恬淡,像一朵山茶花,有股陌生神秘的吸引力。身居高位,陈定舟眼前的少女如过江之鲫,能让他有印象的不多,他
  记得她,一是她年纪小却已可窥美丽,二是那个夏天,带她来的男人被手段残忍地杀害,并逐渐成为瘆人的都市传说。
  陈定舟工科出身,但人一近名利就近迷信,他笃定这个女人不祥,也不洁。
  “也许是你误会了。”司徒静波澜不惊,“就算真谈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就怕这女的拿来小打小闹也不配。”陈定舟面孔含威,拥有着所有坐这位子的人该有的冷酷,双眼里无半点情绪,嘴角也绝不进行半点上扬,“你去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要是真的,你就随手打发了吧。”
  司徒静闻言,深感啼笑皆非地哂笑一声,“陈定舟,你真的很会,脏活儿永远我来干,你只要当那个有钱威严的好爸爸就可以了是吗。”
  正如当年,他是如何在争吵中对她厌倦,逼她搬走的。她想带一双儿女离婚,他却只允许她带走司徒薇,美其名曰陈老太太不舍得。对,她那种重男轻女到根里的老太婆,当然不舍得孙子改姓“司徒”。如果起诉离婚,司徒静知道自己将会竹篮打水,她能做的唯一叛逆,就是带着司徒薇在陆地上消失了三年,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管。
  这样的叛逆是自欺欺人,因为没人在乎。
  每个邮轮靠岸日,或长或短,司徒静都会飞回颐庆,陪陈宁霄吃一顿饭,或者带他去拍卖会。对金钱的掌控催人熟,陈宁霄没有辜负她所望。
  生活何其不公,这么多年,陈定舟身边莺燕不断,司徒静却要扮演一个心如死灰但痴心不改的好女人。这是她和陈定舟的约法三章,她守活寡,陈定舟保证外面不再冒出新的儿子。
  周景慧,是这二十一年来唯一的例外。
  司徒静每晚入睡脚心必抽筋,怎么寻医问药都没用,抽筋的剧痛降临前,都是她在梦里问自己,倘若当年真的舍弃一切带宁霄走呢?剧痛迫使她醒来,她踩实地面,复位那根错位的筋,缓缓渡过痛的海。
  对的,司徒静,梦里的这一问就是错位的筋……只要不问,就不会痛。
  司徒静出了园子,在车里坐了许久才吩咐司机开车。
  她拨出电话给少薇,让她去家里等她。是夜,少薇陪她入睡。
  她的床很宽,足有两米,两个女人共躺如隔太平洋,不是心心相印的话,大概一晚上都触碰不到彼此。少薇洗漱完穿好睡衣,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还做最后挣扎:“阿姨,我睡相不好……打鼾,会吵到你。”
  司徒静在美容室里做完了当日的按摩回来,身上香味浓郁:“不妨碍,我是想薇薇了。”
  少薇眼睫弯起来:“你是想另一个薇薇吧。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看你?”
  昏黄的灯光下,司徒静还是那副倦怠游离神色:“下个月吧。”
  等她坐进被子里了,少薇才敢坐进去。才十一点,好健康的作息……她不敢说话,沉默着。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司徒静问。
  “我接到一个很好的offer,要去米兰一段时间。”
  “哦?”司徒静起了点兴趣,“摄影事业有起色了?”
  “嗯。”
  “也不错,虽然不稳定。”司徒静幽微地叹了声气,“你需要什么资源帮忙,跟我说,你想闯的这个领域,我多少还有点人脉积蓄。不像上次。”
  少薇知道她是指她求她动用关系找尚清的那次。忙道:“阿姨你别放心上,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人情债……”
  “后来呢,人找到了吗?”
  少薇磕绊一瞬:“找到了。”
  “坐过牢的人多少都有变化,有的在脸上身体上,有的在心里。你凡事留个心眼。”司徒静捻了台灯,淡淡地教导:“从前能为你义无反顾的人,未来保不齐也捅你一刀,什么感情都莫不如是。”
  少薇尴尬地笑了笑:“阿姨,你明明过着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求不上的生活,怎么看事情比我们还悲观呢。”
  司徒静总算笑了一息,“大概就是因为我过着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法过的日子吧。”
  “哦……”
  “后来是怎么找到人的?”司徒静多问了一句。
  “在路上碰到了。”少薇编好了瞎话:“踏破铁鞋无觅处。”
  “你讲话也挺风趣,往后多来陪我睡睡说说话。”
  少薇心想,那你儿子可能会有点意见……
  怕什么来什么,她儿子真来微信了。
  少薇不敢背过身,面朝着司徒静点开屏幕,看到陈宁霄问:【出来没?】
  他知道她被司徒静召唤去了,但少薇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得留宿。
  少薇:【没。】
  claus:【?聊什么呢这么耐聊?】
  司徒静冷不丁问:“你觉得宁霄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少薇差点把手机飞出去。
  “我对宁霄哥不是很了解……”她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你倒是老实,换了别的女孩子,不说跟他眉来眼去,认个干妹妹也是好的。”
  少薇捏紧了拳,惭愧和心虚折磨着她,令她瞬间浑身冒汗。
  她听得出司徒静话语里的欣慰……欣慰,意味着她赞赏现状,意味着她本就不想让这个便宜类养女和亲儿子有交集。
  “我摆得清自己位子……”少薇艰难、着力淡然地说。
  “倒不是这么说,年轻人谈个恋爱有什么的,又不是封建社会。只不过跟宁霄谈恋爱,确实是浪费时间了。不是我自视甚高,而是宁霄样样拔尖,连个不良嗜好都没有,谁跟他谈能甘心随便谈一谈呢?好东西都想占。他偏偏是占不了的。”
  少薇维持着侧躺的姿势,觉得脊背和腿都酸了,从没觉得蜷缩自我捍卫的姿势会这么累人。
  “听阿姨的意思,是对他的婚事有安排吗?”
  “再说吧。”司徒静一如既往的说话缜密,“他估计心里也有数,所以先谈了个女朋友体验体验,免得结了婚觉得无聊,变成像他爸那样的人。”
  这句话,够把少薇像蚯蚓一般断成几截。
  一截,是惊恐于她已经知道了陈宁霄有女朋友了?
  一截,是羞愧于刚刚那番话是否是给她坦白从宽的最后机会?而她选择了欺骗。
  一截,是痛于陈宁霄迟早要结那样的婚的。
  一截,留给了自己,她成为了他婚前不留遗憾的体验,他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往后长路漫漫,她便是他唯一的回味。
  前三截都很痛,死掉了,最后一截的残体却觉得温暖,挣扎着,令她这条不起眼的生物得以苟延残喘。
  少薇闭上眼,身体的热度如汩汩的血,每个毛孔都冒汗,她想踢开被子凉快凉快,却最终一动也不动。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是希望他能谈得快乐点。”司徒静深呼吸,睁开眼,静静望着天花板,唇角衔笑:“他这么大的人了,总操心他做事不稳当,想事不清楚,多少也是看低了他。”
  末了,不等少薇回应,她道:“睡吧。”
  因为一直没回复,陈宁霄打了电话过来。
  少薇知道该摁断,却违背理智地跟司徒静请示:“阿姨,我去接个电话。”
  她轻手轻脚推门出去,往下走了好些台阶,席地而坐,瘦削的脊背躬着。
  陈宁霄一听到她喘气就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出什么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