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节拍 第113节

  “外婆说了,这个招财的。”少薇煞有介事地说。
  梁阅:“嗯。”
  陈宁霄抽了小半支烟,散了散味道才敢进屋。
  外面虽繁星当空,初夏的风凉爽,却不如屋里烟火气足。他回来时,三人正巧在碰银币,三枚银闪闪的银币像碰杯似的碰了碰,碰出清脆的响声,但很快被几人的笑声盖过去。
  陈宁霄驻足看了少薇几秒。
  她很快乐。他其实很早就发现,每当她和那两个人在一起时,就像鱼游回了大海,或者是找到了家的小孩,有股自在,有股松弛。只要有他们两个在场,她就自动地与他们结成阵营,这种自动里有股天经地义、不假思索。
  其实他不可能跟她的朋友争宠,吃他们的醋。只不过……在她那份天经地义里面,哪怕添进去那么一秒的迟疑呢。只要一秒,为他。
  陈宁霄没回桌边,而是去沙发上拉开背包,拿出了一个盒子。
  到了桌边,三人都望他动作。
  少薇:“我们刚刚在说上一次一起吃火锅还是外婆在的时候,她送我们每人一枚袁大头。你知道袁大头吗?”
  陈宁霄望着她无奈笑笑:“我也上过历史课。”
  “陈总准备什么礼物了?”尚清抿着筷子,比刚刚神采飞扬。
  “这次去香港刚好路过。”陈宁霄将盒子推给少薇,“自己打开看看?”
  这牌子,除了他这桌上没别人认识。
  因为太高端,太小众,是全球数一数二的高级珠宝品牌,亚洲只在香港和东京设有专柜,也还没请过什么华人明星做代言,跟娱乐圈的关系仅限于奥斯卡红毯和metgala。
  少
  薇还是犹豫了一下:“等会儿再看?”
  “我也想看。”尚清友好地起哄。
  少薇便笑叹一声:“好,那就现在拆。”
  盖子打开,她的脸径直被照亮。
  这种照亮无道理可讲,穿过出租屋的发霉的墙纸和简陋的玻璃餐桌,穿过白障般的带有食物味道的香气,穿过头顶那盏坏了两颗灯珠的光谱死白的吸顶灯。
  径直地、毫无折衷地、伤人地照亮了她。
  她呆滞的脸,被这股天然钻石的闪耀照出了别样的华彩,宛如红毯女王。
  桌上陷入沉寂,火锅煮了太久,该添水了,但没人添,于是汤底冒出凝重的气泡,如沼泽。
  尚清低头面对着盘子里的残羹冷炙。
  “喜欢吗?”陈宁霄注意着少薇的反应,不肯错过一丝一毫。
  少薇从空白中被唤醒,啪的一声将盖子扣上,一瞬一秒也没迟疑。继而坐立难安地看向陈宁霄:“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你都没问价格,怎么就觉得太贵重了?”陈宁霄很淡定,唇角衔笑,目光温柔。
  “这还用问吗?”少薇哭笑不得,“我都数不清上面有多少颗钻。”
  “不贵。”陈宁霄轻描淡写地说哦,“那天在暗房里,大概比了下你手腕的尺寸,不知道准不准,你现在试试?”
  少薇缓缓、但一字一钉:“我不试,你退回去吧。”
  陈宁霄终于蹙起了眉头:“开什么玩笑?”
  他过去送女性朋友礼物都随便sales推荐,反正价格及格了就好。这一支,是他脑子里不断幻想着她戴上后的样子才下订单的,虽然满钻,但没那么娇俗,镶嵌方式、直径和款式都给人以洒脱大气之感,为如今的她量身定制。
  饭桌上只剩下两人对谈,其余两人虽坐着,却仿佛已消失了。
  尚清不敢动筷子,体内涌着难以形容的羞赧窘迫。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小猫拉回到这么廉价贫穷的快乐上来呢……
  梁阅将工牌挂绳卷了卷,放在了桌子一角,视线盯着陈宁霄。
  他从不嫉妒谁,人各有命,别人拥有的并非是他失去的。但是在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奢华面前,是男人就会觉得自惭形秽。这已经不是嫉妒或羡慕的事,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我没有场合戴这样的首饰。”少薇平心静气地相劝。
  “你以后有的是机会。”陈宁霄不知为何半步不让。
  “别这样,陈宁霄。”
  陈宁霄深吸了口气,“你觉得贵,是你在用你的消费观衡量它,但这东西是我消费的,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个恰恰好的分寸。”
  少薇亮起手腕:“这个蓝气球我很喜欢,我每天都戴,它已经是奢侈品了。”
  “它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时装表。”陈宁霄淡淡地说,“是我送朋友的分寸,而不是女朋友。”
  少薇哭笑不得,试图妥协一步找出一条两人之间的基准线:“那女朋友的分寸是什么?”
  陈宁霄深邃的双眼里不见波澜,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上不封顶。”
  少薇一愣,坚决果断地将盒子推回到面前:“那没得谈了。”
  “我送出手的东西没有回收的。”陈宁霄随便地瞥向尚清:“给你?”
  尚清脸皮如针刺,未及摆手拒绝,少薇便蓦地大声一声:“陈宁霄!”
  这分贝与她来说就是发火,陈宁霄眉心蹙更深:“又怎么?”
  “你能不能,”少薇深呼吸平复心情,目光里的情绪复杂:“别这么高高在上?”
  在这种场合送出这种礼物,已经够对比强烈、够让大家难堪。
  “我什么消费水平,什么家境出身,你不知道吗?你认识我的时候,我穿什么,用什么?这六年来我怎么捉襟见肘你明明都看到了,也尊重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变了?就因为我成了你女朋友?”
  “人的身份是会变的,你成长过程中什么样,不代表今后就是什么样。有些环境,你不可以不适应。你告诉我,今后我需要带女伴出席的场合,你就穿牛仔裤格子衬衫,背帆布袋出现吗?”
  “那种场合有凯晴姐陪你。”
  陈宁霄一愣,没想过她是这个回答。脸上一抹受伤之色不受控制,缓缓地浮现出来:“少薇,你把我当什么,把我们当什么?”
  尚清忙打圆场,起身拿起那个珠宝盒:“好了好了,我帮薇薇收下了,她就是一下子吓傻了,等明早起来肯定越看越喜欢。”
  “我不会。”少薇冷淡地说,“姐,你放下,坐下。”
  她站起了身:“陈宁霄,我们出去谈。姐,梁阅,你们继续吃。”
  她看也没看陈宁霄便走向玄关,拉开门。
  尚清关了火,叹息一声,看向梁阅苦笑:“怎么吵起来的这是?”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是因为她和梁阅在场,这架才升级。真正让少薇于心不安拉开应激性防御姿态的,是恐惧这种巨大的阶级差从此粉碎了他们——尤其是她在他们面前的自如自洽。
  这小区原本是单位家属楼,隔音做得好。
  少薇关上门,往楼下走几个台阶的过程里已经命自己收拾好心情。到了拐角平台,她语气脸色平静:“陈宁霄,你不该当着他们的面送我这个礼物。”
  陈宁霄没想到这也是罪状之一:“你们忆苦思甜,我也想加入,不行吗?我从香港回来马不停蹄来找你,一心只想送你礼物,但你把我当局外人。”
  “你明明知道这种东西会让他们尴尬。我不需要在我朋友面前秀恩爱。”少薇不可思议,“你不是情商这么低的人。”
  “我只关注你的心情,和我自己迫切想让你高兴的心情。让你朋友尴尬了,对不起。”陈宁霄冷冷地致歉,“但恐怕比起我让步,他们尽快适应才是正确的。因为当我的女朋友就是这个待遇,我可以陪你吃家常火锅,可以忍受你往我碗里放来路不明的肉和内脏,为什么他们不可以适应我的消费水准?就因为在你这里,他们比我重要?”
  “对不起啊让你忍受这些,真是辛苦你了。”少薇拧着眉,“坐在这里一筷子都不动很难熬吧,你manner真的很差你没发现吗,凭什么他们高高兴兴吃火锅要看你脸色呢?”
  “manner差?”陈宁霄对这个指责感到匪夷所思,讥讽一笑:“你要不直接告诉我我需要讨好你朋友。”
  这句讽刺一出口,少薇便蓦地抿住了唇,陈宁霄也抿住。
  声控灯啪地跳了,楼道陷入黑暗。
  “跟我交往,你好像在向下兼容。”少薇安静地说,分贝不足以唤醒灯光,半张脸沐浴在转角口那方方的蓝色月光中。
  “你想说什么。”陈宁霄冷冷地将手抄进西装裤兜。
  “尚清姐和梁阅都是我当作家人的人,是外婆走之前念叨的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包括我自己。”
  声控灯仍然没亮。
  陈宁霄看着她淡淡的侧脸。他了解她,这幅面孔的她,既无坚不摧,也无懈可击。
  宇宙会把你人生的课题反复呈现在你面前,直到你彻底学会这一课。他之前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现在却不得不懂了,知道扔掉的课本逃不过,他终究要捡回来。
  陈宁霄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少薇很久,最终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你和司徒静,是一起来教会我同一课的吗。”
  宇宙注定要教会他,你这一辈子不会是任何人的第一、唯一、首选。求首选,是他人生的刻舟求剑。
  他没等回答,转身离开。
  声控灯仍然没有亮,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底下的台阶上,被黑暗吞没。
  第81章
  火锅跟人的感情一样,鼎沸时鼎沸,一旦不添柴加火了,说凝也就凝了,剩下一个底的渣滓和红油,个人碗里残羹冷炙经不起细看。
  陈宁霄
  以为她会追下来,一直走到单元楼门洞外都没听到脚步声,使劲吊着的听力神经便渐渐松弛了下去。他又稍站了几秒,抬起脚步往小区外走,抬手招了辆计程车。
  “哎,陈总呢?”听到敲门,尚清跑去开门,往少薇身后张望。
  “走了。”
  尚清心底手足无措,但面上大大咧咧:“你俩刚在一起几天呀,就吵这么大的架。他送你礼物不好吗?”
  珠宝盒还在桌上放着,在破生菜叶和滴在玻璃上的红油间格格不入。
  今天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八天,见的第二面。
  “他今天失礼了,我代他跟你们道歉,他少爷惯了。”少薇没接尚清的话茬儿,抿唇就当笑了笑:“多相处几次会好的。”
  尚清一直刻意压着的尴尬这会儿终于冒出了头:“这哪跟哪啊,还道上歉了,多大点儿事。况且他这么一个有钱人——”
  “尚清。”梁阅淡淡叫她一声,从桌旁起了身,走至两人身边,垂眸看着少薇:“你是不是太累了?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又对尚清使了个颜色:“我帮你收拾厨房。”
  重油得用热水冲,梁阅拉上厨房移门,将水龙头开关抬至热水那边,热水器嗡嗡地烧起来,盖过了两人低声的交谈声。
  “别在少薇面前强调陈宁霄的有钱。”
  尚清讪笑:“我知道,我就是……”
  很多行为、话语,是经年累月的讨口饭吃、监狱里的改造、霸凌驯化出来的,她倒是也想面对大人物谈笑风生呢,可能吗?也许有很多人可能,可她做不到,不是她的错。餐厅的传菜小妹只要一个领班就能管好,领班看到总经理会并拢双腿躬点背,总经理看到食品监管局的会点头哈腰,食品监管局的局长看到会压低音量……这社会,尚清眼中的社会,莫不如是。
  尚清也不是没读过书,小时候乱翻书,看过一个特有意思的故事,叫《公务员之死》,后来才知道写这玩意儿的契诃夫还是俄罗斯的大文豪呢。小公务员看剧时打了个喷嚏,打到了大领导头上。过了几天,小公务员便把自己吓死了。她小时候读到时乐得要命,心想,蠢货。再读书,已是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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