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的师父是何人?难不成与我的师弟有几分相似?”
  清楚了这少年不是观渊剑尊在宗门外收下的弟子,孟玄素语气温和,眼神却多了几分审视意味。
  一位有师父教导的修士,即使是散修,也不应该参加云霄宗的杂役选拔,而应该参加外门弟子选拔。
  更何况那声刺耳的“师尊”,既是为师,又是尊者的意思,修真界能担起这声“师尊”的修士,即使在云霄宗里,也不是烂大街的存在。
  再联想起刚刚这位少年错认了观渊剑尊为他的师尊,难不成——有魔修或妖修,敢打着他师弟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
  脑洞大开的天霄宗宗主,此刻快要脑补出了几十种阴谋论。
  诸承渊垂眸注视着祈怀月。
  世人所敬慕的观渊剑尊,冷淡注视着人时散发出的强大威压,足以让无数人胆寒战栗,口不能言。
  而剑尊按在观渊剑上的修长指骨,不动声色地重了几分力度。
  如果真有人,以他为名,骗了眼前之人做弟子……
  天霄宗,自然当承担正道仙宗的职责。
  先除恶,然后——
  观渊剑尊的心湖少见地浮起一丝涟漪。
  抚幼。
  ……
  祈怀月没有被诸承渊冷淡的注视吓到。
  他知道,这是他师尊等待他回答时,露出的最正常不过的姿态。
  只是前世,他刚被师尊带回来的时候,每每做不完修士的日常功课,看到师尊这么冷冰冰的目光,他总以为这是师尊对他的不满与失望。
  直到后来,看见他受伤,师尊再以着比这冷沉恐怖万倍不止的面色,踏平了无数魔物盘踞的魔渊,祈怀月才明白——
  原来师尊注视他时的样子,已经是十二万倍不过的温和耐心了。
  只是这次,他恐怕要在师尊面前,扯一次弥天大谎了。
  毕竟重生一事,太过骇人听闻,现在的观渊剑尊,应该不会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的凡人的信口开河。
  有了前世被师尊凝视无数次的“心理素质”,祈怀月不至于像前世初遇时那样,回答都结结巴巴。
  “我性祈,名怀月,从出生开始神智不明,旁人都以为我是个傻子,可我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直有一位仙风道骨的仙人在梦中传授我仙法。只是在梦里,我看不清仙人的模样。不久前我恢复了神智,特意来参加这次圣山选拔,就是想着或许我能见到梦里的仙人。”
  祈怀月双眼明亮,白皙的耳垂浮现出云霞般的一点绯色,让他本就清绝出众的面容如云月在空,欣喜又含着一点羞意的模样,像极了天真稚气,含着满腔美愿的少年人。
  “刚刚仙师救下我的样子,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梦里教导我的那位仙人。真不知道如您这般温柔仁爱,宽容平和的仙人,会收下怎样的弟子。如果能成为您座下的弟子,该是百世才能修来的福气吧。”
  少年人的嗓音真挚而热烈,像是一字一句都以十二万分的真心发出的一样。
  诸承渊握住观渊剑的力道微松。
  在少年人热烈而真挚的眼神中,遇见再残暴丑陋的妖魔,都没有过一丝心慈手软的观渊剑尊,心口处泛出难言的一丝悸动。
  诸承渊从未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对弟子尽职尽责,温柔仁爱的师尊。
  可是,如果是成为——
  祈怀月的师尊——
  想着少年含着师尊时的柔软嗓音,诸承渊觉得,收徒似乎也不再是件值得烦忧的麻烦之事。
  ……
  与这两人格格不入的,孟玄素嘴角的笑容不自在地抖动了几分。
  好家伙,“温柔仁爱,宽容平和的仙人”,这些形容里,他师弟估计就能对上一个“仙”字吧。
  即使是在渴望成为观渊剑尊的宗门弟子里面,也没几个弟子能昧着良心说出这些话吧。
  可看少年的诚挚神态,竟像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实意。
  不过观渊剑尊一向公允无情,绝不会喜欢这些言过其实——可看了诸承渊脸上细微神态的动意变化,孟玄素连最后的这点自信都要维持不住了。
  不是吧,师弟,你摸着道心,想想你真的和这些夸奖之言有一点关系吗?
  他可不想像千年前一样,从万剑峰里死命打捞出哭天喊地,满身是伤的弟子了!
  内心戏十分丰富的天霄宗宗主欲言又止,最终在观渊剑的威慑下,选择礼貌微笑。
  第7章
  只是按理来说,少年人的这一番话如此诚恳真挚,下一句就该接着恳求观渊剑尊收他为弟子。
  虽然一个凡人连跨十几级,一举跃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这一点,不合门规。
  可孟玄素一眼就看出了,诸承渊对收祈怀月为徒有所意动,显然是默认了此事。
  观渊剑尊答应的事情,宗门内的其余长老至多只会背地里说些酸话,遗憾自家的直系血脉怎么没这么好运气,是绝不敢到冷淡无情的剑尊面前多言的。
  孟玄素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如果他师弟有一天对教导这个弟子感觉厌烦了,他自己就要接过这一职责,继续任劳任怨的宗主兼师父的生涯。
  可是在说完这些感激赞美之言后,少年乖巧地闭口不言,只是担忧地看了看脚下,还在叩仙阶上攀登的数百人。
  “两位仙师,我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可以让我继续回到选拔中了吗?”
  孟玄素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和蔼地看了一眼“未来师侄”。
  “小友,既然你被我师兄所救,那就是与我师兄有缘。不知你可愿成我师弟名下的真传弟子?”
  这对渴望成仙,参与杂役选拔的凡人而言,一举成为一位长老名下的真传弟子,无异于一步登天。
  祈怀月晕乎乎的,仿佛再次重回了前世被从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不真实感。
  可是下一刹那,祈怀月又仿佛被一盆凉水浇醒。
  他来参加圣山选拔,确实是为了渺不可盼的,万一能与师尊见上一面的可能。
  如今他不仅愿望成真了,甚至还拥有了比前世更快一步的,成为他师尊弟子的机会。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这种“顺利”,真的是他所盼望的吗?
  他重回一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像上一世一样,被师尊保护在云月秘境里,安稳无忧地度过百年让人艳羡的真传弟子时光的。
  他要找到师尊飞升失败的真正原因,让师尊能真正登临大道,让观渊剑尊再无任何遗憾留下地举霞飞升。
  上一世师尊飞升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光球天道不肯告诉他,只肯透露出——
  “祈怀月,只有你,能让他活下来。”
  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幸运地有了再重生一世的机会?为什么重活的那人不是师尊?
  难道他拥有真正决定师尊飞升失败与否的“关键”?
  祈怀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终于有了一个荒唐又有几分可笑的模糊猜测。
  前世他树敌众多,有着师尊的纵容偏爱,他当然能安稳无忧,可是,如果师尊飞升,离开了此界呢——
  修真史上从未有过有人能带亲朋故友一同飞升的经历,寥寥几位飞升的天纵之才,无论在人间有着怎样的伴侣师友,都从未有过他们再回人间的传闻。
  也就是说,师尊不可能带他一同离开,也自然不可能为他而归来。
  如果师尊是因为心存着这么一丝担忧,在飞升过程中不能纯粹而毫无杂念,或许就是这一丝分神,这一点忧虑,就导致了飞升失败……
  想到这里,再想起师尊飞升失败后,魂飞魄散下最后一丝执念化成的残魂,仍然坚持回到了他的身边,祈怀月心中一痛。
  前世,他就是一个不省心的,让师尊担忧操心的,天赋不甚突出,悟性也非超群的普通弟子。
  祈怀月在心中无声却郑重地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师尊能平平安安,重登大道的话——
  这一世,他愿意一生平凡庸碌,不拜入师尊门下,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弟子。
  祈怀月看着眼前冷淡肃容,却是真真切切活着的师尊,心中无声地说道。
  师尊,这一辈子,我不再做只会拖累你,让你挂念的笨徒弟了,好不好?
  少年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还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容显出极为坚定的神色。
  “多谢两位仙师的好意。是我德不配位,还没有真正踏入仙门,连杂役都还不是,怎么能成为一位仙师的真传弟子吗?还请两位仙人送我回刚刚的地方吧。”
  孟玄素有些愕然,没想到一个凡人竟然有定力拒绝修真界第一的观渊剑尊的收徒。
  “小友,莫不是觉得我们信口雌黄,故意诓骗你?”
  然而无论孟玄素怎么说,少年低着头看着脚下,坚定得似乎没有丝毫动摇的意味。
  诸承渊冷淡出声制止,“罢了,师兄,我不喜强人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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