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出书版) 第29节

  蒋翠花压低了声音:“几年前有一天,娟姐忽然给我打电话问我要钱,而且一下连本带利全部要了回去,我还奇怪呢,在电话里问她怎么忽然要这么多钱。”
  “电话里?”
  “对啊,电话里,我们没有见面嘛。”蒋翠花声音更小了,像是怕有人偷听一般,“她让我把钱汇过去,说她那脸要弄一下。”
  所以陈小娟的脸动了不止一次,才成变成如今的邓丽娟。钟宁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蒋翠花想了想,道:“三年前。”
  赵亚楠沉凝道:“也就是说,她再次整容以后,你就没见过她了?”
  “没有,没有。”蒋翠花赶紧摆手道,“我估计呀,娟姐是去外国整容了!”
  “外国?”赵亚楠看向钟宁—如果真是这样,那根本查无可查。
  蒋翠花点头:“对啊。她以前不是整过吗?这次应该是修复吧,要那么多钱,肯定是去国外了,不是日本就是韩国。”
  钟宁点头笑笑:“有可能。”
  话说完了,蒋翠花如释重负道:“该补充的我都说完了,这么晚了,我就先走了。”
  “不着急。”钟宁指了指门外,随口道,“你妹妹呢,没跟你一起来?”
  “这大半夜的,不耽误她休息。”蒋翠花摊手道,“再说了,这事情跟她没啥关系,她没有必要跟我一起来吧?”
  钟宁笑笑:“你是不是为了你妹妹才来星港打工的?”
  蒋翠花一愣,随即点头承认:“不怕你笑话,当年我们那地方穷啊,一般人家里的孩子也就读到初中,更加不要说是两个女孩子了。但是我妹成绩好,年年考第一,家里没钱供,那我这个当姐姐的总得出点力。”
  一旁的赵亚楠接话道:“你爸妈不管?”
  “他们管啥呀,他们还老惦记着把我妹送人呢!”蒋翠花呵呵一笑。
  钟宁夸赞道:“你是个好姐姐。”
  “都是应该的。”蒋翠花满足一笑,“还好她争气。”
  “星港大学的研究生,是挺不错的。”钟宁话锋突然一转道,“你恨当年猥亵你的那个人吗?”
  蒋翠花脸上的笑容骤失,挥手道:“这都多少年了,不提这事了。”说着起身就准备离开。
  钟宁高声道:“当年你根本没有吸毒,对吗?”
  蒋翠花猛然站住,回头看向钟宁,神色复杂。
  钟宁盯着蒋翠花的双眼:“你确实是被人猥亵了,但你的老板李明阳怕得罪客人,就让你背锅了,对吧?毕竟欺负你一个农村出来的小姑娘容易得多。所以,你才要去找李明阳报仇,对吗?”
  蒋翠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钟宁又说了一遍:“是他们给你下套,冤枉你吸毒的,对吗?”
  蒋翠花浑身颤抖着,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道:“是不是被冤枉,已经不重要了。”
  钟宁问:“你找你的老板报仇,也给自己带来了牢狱之灾。可你怎么就轻易放过了那个猥亵你的人呢?”
  “我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蒋翠花沉默半晌才说道,她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了,眼眶微微湿润,“我只记得那天灯光很暗,那男的是个一身酒味的胖子。”
  钟宁忽然扔出一张段黎明的照片来:“是他吗?”
  蒋翠花浑身一怔,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被钟宁牵着走了,赶紧摇头道:“不……不是。”
  “他也是个胖子,还喜欢光顾洗浴城。”钟宁掌控着对话的节奏,“你不是说你没看清吗?这么确定不是他?”
  蒋翠花摇头,不自觉提高了声调:“我确实没看清!”
  钟宁再次扔出一份资料:“二〇一二年五月初,你在洋湖别墅附近开了一家新店,这个人在不久后就死在了洋湖别墅。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不是巧合?”
  “我,我都不认识他,他死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蒋翠花有些结巴起来,“我开了洋湖别墅的新店后不久就去了贵州,不在星港。”
  “贵州?”
  蒋翠花解释道:“对,我去了老干妈的企业参观活动,是省妇联组织的,你们可以查到。”
  “我们已经查了,你确实是在贵州。”钟宁淡淡回道,“但人依旧是你杀的。”
  “你血口喷人!”蒋翠花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涨得通红,“你们冤枉好人!”
  钟宁暗叹,蒋翠花到底不是袁明珠,没有那么沉得住气。他说:“先别急着喊冤,我还没说完……”
  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铃声打断,见是张一明打来的,钟宁也不回避蒋翠花,立刻接通了电话:“说!”
  “片区刑警说邓丽娟不见了,屋内没有灯光,敲门也没有人应。”张一明焦急道,“我现在还在路上,还要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花园国际。宁哥,现在咋办?”
  赵亚楠也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猛地一捶桌子,对电话那头喊道:“破门!”
  她第一次把愤怒写在了脸上,像一只凶狠的老虎一般,俯过身去,盯住蒋翠花的眼睛:“告诉我,邓丽娟去了哪里?”
  06
  那辆小小的破面包车此刻来到了黄花镇。
  已是凌晨两点半,前方漆黑一片,雪花在近光灯的照射下精灵一般跳跃舞动着。十二个小型煤气罐堆放在面包车后,把车里塞得满满当当。
  面包车再往前开,就是刘二妹老人的家了。邓丽娟把车停在路边,旁边是一栋两层小楼,门牌上挂着一个“副食烟酒鞭炮批发”的招牌。
  煤气罐已经买了,她怕威力不够,还得准备点土炸药。她的老家本就是全国有名的鞭炮之乡,镇上到处都是鞭炮小作坊,她打小跟着肖爷爷跑场唱戏,很多贫苦人家葬礼上的鞭炮都是手工做的,她也因此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制作爆竹,再大一点,甚至都能帮村里那些调皮的男孩做炸鱼用的土炸药。邓丽娟想,土炸药配上煤气罐,这威力总够了吧。
  虽然现在是凌晨两点半的寒冬雪夜,但她这也算大生意了,相信不会被已经关门睡觉的老板拒绝。邓丽娟推门下车,此时后备厢中传来一阵声响,看来是李红兵醒了。
  邓丽娟打开了后备厢。
  “呜呜……”编织袋里的李红兵已经清醒过来,正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见到邓丽娟,惊恐地瞪着她。
  邓丽娟拿起工具箱中的扳手,一手扯开李红兵嘴里的破毛巾,重新拢了拢,刚要往回塞,李红兵挣扎得更激烈了:“你是泼硫酸的那个疯女人!你和朱艳艳是一伙的!”
  “对,我是疯子。”邓丽娟打断了李红兵的话,“记住我这个疯子的脸,别死了变鬼都不知道该找谁报仇。”
  “你要干吗?”李红兵害怕起来。
  “砰”的一声闷响,邓丽娟用扳手敲在了李红兵的后脑勺处,男人歪下头晕了过去。
  邓丽娟重新给他的嘴里塞好毛巾,系上袋子,合上后备厢的门,然后走到小楼前,敲了两下卷闸门。
  隔了好久,里面终于亮起了灯,一个穿着棉睡衣的女人打开了边上的小门,看到邓丽娟,揉着眼睛道:“是娟姐哦,我以为谁呢。”
  “辛苦了,这么晚还打扰你。”
  “别客气,娟姐,你是贵宾嘛。”女人把邓丽娟请进房内,“红喜事白喜事?要些啥货?”
  “桶炮有吗?”邓丽娟环顾四周,“我要挺多的……另外,我还要个电子秤。”
  “都有都有。”老板娘见真是来了大生意,高兴得合不拢嘴,“你要多少,报个数,我去仓库拿,只要五分钟!”
  凌晨两点五十五分。
  钟宁抬眼看着墙上的挂钟,“嘀嗒”的声音让他一阵心烦意乱—接待室里的蒋翠花没有说陈小娟去了哪里,更没有承认自己杀了段黎明。她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只是捂着脸呜呜哭,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委屈。
  钟宁转头看着窗外的大雪,陷入思考—袁明珠出现的时候,他以为是她们的同盟瓦解了。但蒋翠花的到来告诉他,她们有其他的目的。她们算计好了时间差,一前一后来到警局,点名要见钟宁和赵亚楠,明显是为了帮邓丽娟拖延时间。直到张一明传来邓丽娟失踪的消息,钟宁确信了自己的推断。
  还是小瞧了这群女人。
  如果邓丽娟只是单纯逃匿,找到她或许只是时间问题,可她手里还有一个李红兵,甚至,钟宁始终觉得曾星会有危险。
  此时,一个小警察推开门,一脸沮丧道:“宁哥,蒋翠花还是强调自己几年没有见过陈小娟了。”
  “袁明珠呢?”
  小警察尴尬一笑:“不但没说,还一直威胁要投诉我们。”
  钟宁道:“现在有了传唤令,把她们都带到讯问室,让她们见个面。”
  “是!”小警察小跑而出,赵亚楠推门进来了。
  “追踪到手机信号了吗?”钟宁赶紧问。
  “没有,我怀疑邓丽娟已经处理了手机。”赵亚楠神色严峻地打开了警用pda,“肖队那边查到了陈小娟的整容信息……”
  照片点开的瞬间,钟宁苦笑一声—确实和现在的邓丽娟不怎么相像,但和袁明珠提供的那张照片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袁明珠确实没有说谎,这是陈小娟。”赵亚楠点开了另外一张照片。
  钟宁眯起了眼睛—这是陈小娟整容之前的照片,是被泼酒精后烧毁的脸,从额头到人中的一条疤痕也十分醒目。
  “二〇〇七年三月?”钟宁皱眉算了算。出狱三年,整容成功。
  “如果邓丽娟真的是陈小娟,那她至少做了两次全脸整容。”赵亚楠愁眉紧锁,她再次点开另一份资料,“我刚才排查了出入境资料,没有符合陈小娟相关讯息的人的出国记录。”
  “邓丽娟呢?”
  赵亚楠指了指屏幕道:“相同名字的倒是有三个,但年龄都不符合。如果她真的有第二次整容,应该也是在国内,我已经让肖队先去排查星港的整形医院了。”
  “邓丽娟这身份到底是哪里来的?”钟宁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陈小娟可不是弄了一张假身份证那么简单,她是整个档案生平记录全部变成了邓丽娟,甚至连指纹都不同。这一点钟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嗡”的一声,手机振动,张一明发来了邓丽娟家里的现场照片。
  把图片放大,钟宁狠狠握了握拳—除了早就被发现的曾星剪报以外,黑色垃圾袋里还多了一个望远镜,这也就意味着,上一次邓丽娟确实是提前知晓了警方的调查,并且做了应对措施!
  卧室的桌子上有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名字位置有个黑色的破洞,上面依稀可见一个“聪”字,让赵亚楠浑身一震:“秦世聪!”
  “看来邓丽娟打算鱼死网破了!”钟宁猛捶了一下桌面。
  这群女人先引导警察调查关于陈小娟的过往,再来洗脱各自的嫌疑,最后还帮邓丽娟拖延时间!一箭三雕,真是厉害。
  钟宁还在飞快思考着,张一明打来电话,焦急问道:“宁哥,照片看到了吗?名片上的味道很刺鼻,像是被硫酸腐蚀过!”
  钟宁瞬间想到了曾星:“曾星和星剧场怎么样了?”
  隔了两秒,张一明回道:“这么晚了,已经熄灯了。”
  “带人全面排查星剧场,保护好曾星。”钟宁交代。
  “是!”张一明应声,挂断了电话。
  “我立刻派人去支援。”赵亚楠不敢怠慢,赶紧出门安排人手。
  屋内只剩下钟宁沉浸在寂静中,他此刻需要的,是灵光乍现。就在脑中不断分析着各种可能时,他看到了那本张一明带过来的《男人装》,随手翻开来,内文第一页不是苏盼,而是曾星的艺术照,赤裸上身,桀骜不驯,标题甚是夸张:《浴火中走出的舞者—星剧场的生与死》。
  扫了一遍内文,钟宁有些失望—内容平平无奇,无非就是讲曾星的创业史,最艰难的经历是星剧场开张不到一年的时候,因为前身花鼓剧院线路老化,引发了一场火灾,人没事,但剧场被烧了一大半,最后在某位慈善家的资助下,修葺一新,重新开张。
  再翻一页,就是张一明心心念念的苏盼的那张裸背照片,海报上女舞者看起来十分孤傲,后背上有一只小鹿图案的文身。标题依旧耸动:《“东方小鹿”的崛起与倔强—要给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内容仍然平平无奇,主要介绍了“东方小鹿”这个昵称的由来,以及她是如何通过芭蕾舞剧《哪吒》被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看中的台前幕后的故事。
  合上杂志,钟宁的脑袋里依旧一片混乱。看了一眼时间,已近凌晨四点,如果自己的推理没有出错,那么朱艳艳和夏新梅应该就快“登场”了。
  就在此时,赵亚楠推门而入:“钟宁,吴队找到了朱艳艳,马上就带过来。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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