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出书版) 第25节
“宁哥,这确实有点意思啊。”张一明走到窗户旁伸手推开,看看不锈钢防护栏,又看了看院子,“摄像头没有拍到,防护栏没有被人动过,院子的雪地上也没有脚印,这人难道会隐身术或者水上漂?”
钟宁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窗户上的贴纸,陷入思考。
“宁哥,你一开始怀疑彭大毛是认出了邓丽娟是陈小娟才被灭口的?”张一明翻看着钟宁的问询笔录本,“这理由说得通啊。”
钟宁点头道:“你再看看彭大毛最近半年的犯罪记录。”
张一明赶紧点开了案卷,眼神一亮:“四个月前他还因偷盗电动车被拘留十五天,最近三个月居然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看来这三个月彭大毛确实变阔绰了。”
钟宁看向被砸烂的门锁,摇头不解道:“可为什么监控没有拍到可疑人员进出?”
张一明咧嘴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因为是群居动物?”
钟宁苦笑道:“你懂群居动物的意思了?”
“没明白。”张一明一脸迷茫,“不过你说的逮兔子,我倒是听我爸说过,他老吹牛说他小时候逮兔子厉害。对了,我爸今天去现场了吗?”
钟宁支支吾吾:“哦……他……那个……”
“是不是又发脾气了?”张一明误会了钟宁的意思,咧嘴一乐,“宁哥,你也别生气,我爸就那样,自己工作起来不要命,以为别人都不要命。”
钟宁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还好张一明很快又把心思放在了案子上:“宁哥,你说,如果防盗栏没有被动过手脚,案发时为什么会开着窗户?”说着,“吱呀”一声,窗户被他推开,寒风顿时卷着雪片吹进屋内落在地上。
钟宁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不可能是彭大毛自己打开的吧,天气这么冷,这不是要冻死自己吗?”张一明的脸被冻得通红,他搓搓手,哈了一口气,又把窗户推开了一些,“如果是疑犯的话,干吗非得打开窗户呢,人又不能随风潜入……”
雪飘得更大了,落在屋内的积水处,瞬间不见了踪影。
钟宁往后退了一步,俯身看了看—不断有雪花飘落到那摊积水里,消失不见,积水的面积渐渐变大。钟宁伸手触摸了一下积水的边缘,抬头道:“疑犯开窗户不是为了进屋作案。”
“那是为了什么?”
钟宁想起岚山巷的凶杀现场:“是为了天气。”
“天气?”张一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钟宁盯着地面,没再接着解释,而是问道:“详细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吗?”
“昨天晚上就出来了。”
张一明很快打开了pda中彭大毛的尸检报告,递给了钟宁—照片中,死者彭大毛赤身裸体地躺在解剖台上,胳膊上遍布针孔,瘦得像一根被白蚁啃食过又被烤干的木棍。
再翻开一页,钟宁放大了照片,彭大毛脚上挂着的身份牌清晰可见。钟宁看着照片抬了抬眉毛,抬头看了看走廊上的摄像头,又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脑中灵光一闪:“多一只兔子就没问题了!”
“怎么又扯到兔子了?”张一明更加迷糊了。
钟宁指指照片中彭大毛的脚:“看看这个。”
张一明看了一眼,不懂:“什么意思?”
“这窗户,可能就是为了掩盖另外那只兔子……”钟宁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没有理会张一明的一头雾水,交代道,“你把老板叫来。”
张一明习惯了钟宁的办案风格,也知道时机到了他自然会解释,不急于一时。正点头要去喊老板,门口就响起了老太太的声音:“你们还没看完吗?我还等着锁门去打麻将呢。”
抬眼看去,老太太已经换了一身外出穿的衣服,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二人。
“马上。”钟宁笑了笑,很快收好了所有资料,转身道,“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啥呀?”
“这个彭大毛欠过您房租吗?”
“欠过啊。”老太太点头,不满道,“经常要拖上个把月呢,次次都不愿意按时给!”
钟宁笑了笑:“那您知道他吸毒吗?”
“不知道,不过……”老太太指了指窗户,“一天到晚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还给玻璃贴了纸,猜都能猜出来不是在干什么好事。”
“那您怎么不报警?”钟宁摊手,“您要是报了警,这事情不就不会摊到您头上了?”
“我怕啊!”老太太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他要是来报复我,我可咋办?”
“行,今天麻烦了。”有了答案,钟宁不再耽搁,很快走出了房间。
张一明跟了过来,一头雾水道:“宁哥,怎么就走了?”
钟宁拉开了车门:“已经找到最后一只兔子了!”
“什么?”
“我们现在赶去局里。”钟宁上车,“你帮我查个东西!”
张一明赶紧坐上副驾驶位:“查什么?”
“一份资料。”钟宁言简意赅。
刚要发动汽车,赵亚楠打来电话,语气急切道:“有重大发现,赶紧来局里。”
此时,圆梦旅馆的灯全都熄灭了,就连屋檐上的红灯笼也隐入黑暗。
“知道逮野兔的时候最怕遇到什么吗?”钟宁一脚油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自问自答,“你以为你发现了一窝兔子,可掀开兔皮却发现下面全是狼!”
03
五个人,五双眼,全都透着恨意,就这么盯着厢货车里的绿色编织袋—里面装的正是李红兵。此时,男人被绑得严严实实,脑袋从洞口处露了出来,嘴里还塞着一块黑漆漆的破布,双眼紧闭,生死未知。
朱艳艳咬牙切齿地猛踢一脚,李红兵纹丝不动。
“你们把他怎么了?”邓丽娟俯身探了探鼻息,确定还有呼吸,这才安下心来。她不是不想李红兵死,但不能现在就死。
“下了一些镇静剂,他现在雷打不动。”袁明珠沉声道,“伤口翠花帮着处理了一下,暂时止住了血。”
邓丽娟担忧道:“他没看到你们的脸?”
蒋翠花摇头:“没有,小六在他背后敲的头,之后他一直是昏迷的状态。”
邓丽娟笑笑摇头,她抬头看向众人:“都交给我吧,你们可以走了。”
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听不到吗?”邓丽娟压低了声音,“都走啊!”
还是没有人移动半步。
邓丽娟盯着几人:“你们是想在这儿给我‘陪葬’吗?”
大家似乎打定了主意,依旧没动。
邓丽娟焦急万分,看向袁明珠:“明珠,你是大姐,你跟她们……”
“娟。”袁明珠打断了邓丽娟的话。
“我亲口问过芭蕾舞团的团长,苏盼已经对媒体说他们不会去英国了。”说着袁明珠拿出手机翻找新闻,邓丽娟摇摇头,她已经当面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知道这件事情。
“你不需要急在一时。我们齐心协力把当前的难关扛过去,再想办法好不好?”袁明珠说。
邓丽娟执着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这么做,不光会害了我,还会害了大家!”
蒋翠花和朱艳艳还在一旁劝,邓丽娟却坚定摇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得顾着自己的生命。”
“狗屁的顾着自己的生命。”袁明珠有些生气了,盯着邓丽娟道,“你给我儿子捐肝的时候,你要命了吗?”
蒋翠花也看向邓丽娟:“你和袁姐去乡下接翠萍,他们一村人堵着你们不让出去,你拿着两把菜刀护着我妹妹逃跑的时候,你要命了吗?”
“还有我!”车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为了能让湘雅医院最好的医生帮我做手术,四处求人借钱,那时候你又要命了吗?”
“吱呀”一声,车门打开,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几人齐齐喊道:“夏姐……”
夏新梅点了点头,抬腿上车,坐到邓丽娟边上,指了指远处一个仿古的牌楼:“警察走了,我看见他们过了牌楼坊那个岔道才过来的。”
“问你什么了吗?”袁明珠赶紧道。
“就问了我,彭大毛欠过房租没有。放心吧,应该没什么发现。”夏新梅点上一根烟,环顾众人,“还没说动你们娟姐呢?”
“她这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袁明珠无奈一笑。
“娟。”夏新梅叹了一口气,“你不信明珠,还不信我?”
“我……”邓丽娟低下了头,没有回话。
袁明珠摊手道:“你已经过了十几年东躲西藏的日子了,难道你还想这样下去吗?那人有自己的人生,你却把你的人生都搭进去了,值得吗?”
邓丽娟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个一个指向眼前的女人:“袁明珠,你想杀死盛宏图的时候,你有问过自己值得吗?蒋翠花,你当年要杀死李明阳的时候,你有问过自己值得吗?夏姐,你说,你当初想杀死那个富二代的时候,有问过自己值得吗?”
众人哑口无言。这是一个根本无须回答的问题,有什么不值得的呢?每个人都在守护自己心中的那点东西罢了。
邓丽娟的咆哮在风雪中渐渐变成了呜咽:“总之,这一次,谁也不要劝我。”
袁明珠道:“我们不拦着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让我们帮帮你,这一次,我们也能处理得干干净净。”
蒋翠花也道:“你也应该相信我们能帮你。”
邓丽娟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一阵暖意涌上心头。或许她们是对的,这一次,她们也可以逃过一劫?不,姐妹们还是算漏了一件事。邓丽娟苦笑着扯起了自己的上衣—就在她的后腰部位,一条醒目的疤痕,像蜈蚣一般,盘踞其上。她看向袁明珠,苦笑道:“就算指纹出了问题,整容记录也查不出来,明珠,这个难道也查不出来吗?”
袁明珠脸色一僵,但她很快保证道:“肝有再生功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当初切掉的部分已经长出来了。只要你死不承认,一个刀口而已,他们还能通过这个就断定你给我儿子捐了肝?”
“你们也想跟我一样,一辈子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吗?”邓丽娟摇头。
此时,一阵风袭来,将车门吹开一条缝。远处的牌楼坊年久失修,“楼”字的灯管大部分都坏了,只剩夹在当中的“女”字依旧倔强地亮着。
怔怔看了好一会儿,邓丽娟终于开口道:“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牌楼坊吗?”
夏新梅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星港有过这么一出地方戏。”
“对。”邓丽娟看向袁明珠,“明珠,你呢?”
袁明珠也懂了,难过地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
“既然都知道,就不用再劝我了。”邓丽娟笑笑,“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活,我更不想你们一辈子都这么活。”
蒋翠萍不解,刚想问,夜空中忽然发出“砰”的一声炸裂声,因为连日暴雪,“牌楼坊”中的“牌”字在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冒出一阵浓烟,接着寂灭无光。
“行了,我们不劝了。”夏新梅扭头问道:“娟娃,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邓丽娟的脸上显不出任何波澜,淡淡道:“我要把星剧场,炸了。”
一阵寂静,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车厢内一阵静默。良久,袁明珠抬起了头:“那你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两个事情。”邓丽娟指了指地上的编织袋,“把李红兵交给我,让我收尾,不要让艳艳和小姚再掺和进来。”
袁明珠点头同意。
邓丽娟看着眼前的五个女人:“第二件事,卖了我,还你们所有人清白。”
“砰”的一声,随着一阵黑烟,远处“牌楼坊”最后一个完整的字也消失在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