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潘煜好奇地看向他脖子,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红成这个样子。
  他不懂就稀罕:“不用请吃饭,下次你帮我挡酒吧。”
  许言痛快答应:“行。”
  第4章
  那夜酒吧之后,许言就没再见过潘煜。
  许言值班过三轮,时间走到了六月初的高考结束。每年的高考一结束,相当于民航暑期高峰的开端。
  开不完的各种会,见不全的各种领导。经常是他们在郑州开会,领导去北京开会,回来再继续给他们开会。
  网格负责,责任到人。
  整个进近室都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压力,张文又开始带着他的呕吐袋上班。
  上班前开会是讲不完的要点,下班后模拟是做不完的演习,就着还弄出个小组讨论。
  许言连续一周都没按点下班过。
  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还遇见了赵赫这个没什么节操的人。
  “许哥,你最近见我潘爹了吗?”赵赫连发几条语音,“上次他在我这存了好几瓶酒呢。”
  赵赫不是个黑心老板,上次潘煜没喝完的酒都给他存起来了,后面看他们喝大了,有两瓶轩尼诗李察他也让人给收了起来。
  赵赫没见潘煜,许言也没在甚高频遇见过潘煜。也有可能是见了,潘煜没说话或者是那时候他不负责监听或指挥。
  成年人嘴里的下次往往漫无边际,不可预估。
  许言扣了个1,没细回赵赫。
  也没时间回他。
  这一周郑州上空跟住了个雨神似的,隔段时间就一个闷雷,“哗哗”地下一阵。下完就放晴,然后没晴两小时,又开始“哗哗”地下。
  许言几乎要住在管制室,中午盒饭都是张文帮着捎上来的。
  “许主任,吃饭了。”张文悄悄走进,低声开口。
  许言背对着他摆了下手,仍旧盯着正对话筒说话的实习管制员。
  一站两小时,交接班的时候别说实习管制员一身汗,就是坐他旁边监听的老管制都额头出汗,一边拿纸擦汗一边感叹。
  “这天可真太热了。”
  张文给他们递筷子,瞅了眼窗外,乐了:“雷哥,外头可都下大暴雨了。”
  “去去去。”雷震嫌他烦,拿筷子佯装打他。
  空管局里有食堂,但刚换班的几个人脑子都木钝着,谁都不想再往下走几步。
  许言是值班主任,今儿一天都得住在值班室里,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他们几个聊天自然也就松泛。
  “照这天气,估计下午一架飞机都飞不了。”
  “何止飞不了,我看落也够呛。”张文扒拉着米饭,“刚刚光是离场选择备降的申请都收到三架了。”
  “那可别了,”扎着麻花辫的女管制刷着天气,“我今天还等着接潘机长的飞机呢。”
  机长的飞行线路虽然不固定,但潘煜毕竟是人气机长,相关的消息还是能托人问出些的。一听到潘煜,刚刚还笑雷震的张文就笑不出来了,一口饭卡在喉咙间,要咽不咽。
  他现在对潘煜都有点ptsd。刚工作的年轻人总容易太把事当成事,他最初连着几天梦里都念着跟潘煜的甚高频冲突,唯恐再有领导找他谈话。
  “潘机长?国航刚升上来的那个?”雷震搭话,“我记着他特小来着,二十五还是二十六?”
  “二十四。”
  “那么年轻就升机长了,可真厉害。”实习的小管制憋半天才插进来一句话。
  林云放下都是暴雨预警的手机,自豪纠正:“准确来说,他升机长那年才二十三岁,打破了民航最年轻的机长纪录,还上过报纸呢。”
  “我有印象,”雷震喝了口蛋花汤,“听说他是混血,亲爸在国外有个石油基地,上班的代步车最次都是玛莎拉蒂,家里富得流油。”
  “那他国籍也是国外的吗?”小管制天真地不行,“沙特那边的?”
  “肯定国内,不然能进国航啊?”
  小管制一想也是哦,刚准备点头,便又听有人开口:“国航也有外籍飞行员。”
  “这倒也是。”
  听八卦听得入迷,小管制随口接上话才意识到声音从他头顶处传来。
  他傻傻仰头,许言敲了下他头顶,扫了眼休息室里的摄像头:“背后不准议论航司和机长,抓紧吃饭,等会儿开个流控短会。”
  “是。”
  开完会又快两小时,张文提前站到交接班同事的身后,做着接班准备。
  雷雨天气,飞机起降都有难度,不仅飞行员有压力,他们也是提着心,担着责,实习的管制员一律都被换下。
  小管制没走,就站在张文旁边。离交接班还有十五分钟,他们两个都站在许言侧后方。
  “张哥。”
  张文在进近室待了三年多了,自认为也算个半生不熟的老管制了,习惯开工前静心,心无旁骛。
  “嗯?”
  实习小管制搓了下手,附他耳边,声音压地很低,像是说一件不可见人的事。
  “潘机长国籍真是阿联酋的?”
  “是、是吧。”
  天生耳力过人的许言:“?”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许言原本目光集在高空扇区,上面有好几架飞机都落不下来,正被进近带着上下兜圈。但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还是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平静。
  张文瞬间噤声,并主动跟小管制拉开距离,逃命似地弯腰,状似很忙地看要接班的同事的雷达页面,做着上班准备。
  小管制无处跑,只能小小地喊了声。
  “许主任。”
  许言笑了下:“不急着走?”
  小管制被笑晕了,呆愣愣点头:“嗯。”
  “那去把管制室里的规章制度抄一遍。”
  “!!!”
  ——
  郑州暴雨下得急,停得也快,三点多的时候天气开始短暂放停。
  地面上停的飞机陆续开始向塔台发出请飞的要求,张文负责进近调度,紧跟着就开始忙起来。
  “春秋4847,左转270离场,联系区域127.45。”
  “南方6963,下高度52,减速到230。”
  “东方4773,干扰了…”
  “西部4310,郑州进行,雷达看到,下高度48报。”
  “ces5634,climb to 6500meters。(东航5634,上升到6500米)” 张文耳麦里高频声音略杂,余光瞥着一直在干扰的东方4773,目前巡航高度正常,“contact zhengzhou 127.45mhz.(联系郑州127.45)”
  “进近,有颠簸,请求上调高度,南方6963。”
  “6500meters,127.5 mhz,”同一区域起落飞机太多,外航机长也觉嘈杂,语速极快的复诵指令,“ces5634,goodday。”
  张文点着南方6963的单子,四千五和四千八的高度层它是都可以上的。他“嗯”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话筒就被监控的许言按下。
  “negative。”
  许言声音清冷,语速流畅: “say again negative,ces 5634,climb to 6500meters, 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 goodday。”(不允许,重复指令,不允许。东航5634,上升到高度6500m,联系郑州区域127.45,再见。)
  “ok,climb to 6500meters,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goodday。”(收到,上升到6500,联系郑州127.45,再见。)
  外航机长的声音落地,张文霎时出了一身的汗。
  许言示意他监听,自己接了他的位置,坐在黑色的椅子上,下压话筒,怡然放松,似感受不出面前的慌乱和机长们急着起落的心思。
  “南方6963,预计盲降跑道30r,当前进场排位4,证实上调高度?”
  不待南方机长回话,他又开始呼东方4773。
  “东方4773,设备测试,你现在能听我几个?”
  “四个。”
  算正常。
  许言扫过东方4773的单子:“东方4773,下到标压4500,减速240。”
  “下45,减速240,东方4773。”
  “进近,南方6963…”
  “稍等,南方6963,”许言很快拿回甚高频的主动权,“西部4310有冲突,立刻右转180,下高度4200。”
  “华夏4312,高度62,保持速度310,联系郑州区域127.45。再见。”
  “海南3432,继续上高度55,修正海压1015。”
  在一众机长的应答声中,甚高频中传来了一道新的声音——有新飞机进入了许言管辖的区域。
  “进近下午好,国航7973,当前高度72,速度320,应答机8987,听你指挥。”
  这是一道明显年轻的声音,清澈带笑,如环相撞,似玉流觞,难得干净。而且相当有耐心,距雷达看到它已经有两分钟了。
  许言带着耳机,看了眼已全身心投入的张文微微挑眉。
  赶上起落高峰,管制员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扇区上。刚有失误的张文现在只恨自己不能贴在雷达页面上,已然是全身心投入到管制工作中,耳朵早已丧失了辨别声线美丑的可能,只剩提取信息的唯一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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