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真的是天意,只能说见者有份”。萧尹低笑一声。
  “不过,我还是佩服你的勇气,竟然这个时候跑回来。”他说着,目光露骨地刮过白榆,像要把他看个对穿。
  “你就这么自信,都两年多过去了,我还爱着你,不舍得杀你?”
  “这与自信无关,也与爱不爱无关。”白榆抬起眼,在昏黄的灯光下与萧尹四目相对。
  “因为我扪心自问,直到现在,不到万不得已,我依然不想置你于死地。所以我想,你也应该如此。”
  静默在空气间蔓延,这一刻仿佛时间凝固。
  萧尹移开目光,将两人的碗叠在一起,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明天再说。”
  第72章
  “嘟—嘟嘟”。
  通讯器急促的呼叫让陆征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四周已是天光大亮。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如碎片一般逐渐拼凑完整。
  白榆离开了。
  陆征立刻坐起身, 难以言喻的震惊让他血液骤凉,脑海中一阵一阵眩晕。
  “陆队!陆队!你在吗?”猛烈的敲门打断陆征思绪,是顾嘉南的声音。
  陆征缓过一阵劲, 简短道:“进来。”
  值班室的门“滴”一声被打开,旋即又一阵风似地重重阖上。顾嘉南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看到陆征完好无损的样子才蓦然松口气。
  “陆队,今天上午会议等了你半个小时都没来, 通讯器也不接,我把城防所、医院、宿舍区都翻了个遍, 生怕出了什么事。白榆也没在医院,不知去哪了, 找不到人。”
  陆征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地穿起作战服。末梢神经的麻痹还没有完全消退, 他的手指有点发颤,暗扣扣了两次都没对准。
  顾嘉南眼尖,拧着眉头问:“陆队, 你怎么了?”
  陆征胸口一片冰凉, 却觉得头脑发热、嗡嗡作响。他走进盥洗室,用冷水兜头泼下,水流哗哗地冲着, 直到连同面颊、口腔皆是冰凉, 陆征才停下来, 双手死死撑住台面, 沉声道:“白榆走了。”
  顾嘉南还愣在外头, 没听清似地又确认一遍:“白榆走了?去哪?”
  “他是昨晚走的,估计已经不在城内。立刻下令全城搜查,每个关卡都不要放过,我怀疑他去了12区,沿途监控全部调出来。”陆征用力搓了一把脸,声音冷得像泛着冰碴。
  “是!”顾嘉南一刻也不敢耽误,紧急排查没多久,就有兵士来报,昨夜凌晨3点,白榆和沈长翊从北面关卡出了城。
  心中的猜测重重落地,北面关卡是通往12区最近的路。
  现在是中午12点,白榆出城已经9个小时。
  他早就把陆征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一旦出了城,陆征就不可能亲自去追。作为战时指挥官,他无法为了个人私情,抛下全城去搜寻自己。
  肩上的责任和压力像一张密集的大网把陆征束缚其中,逼迫他把冲动、担心和思念层层剥离。陆征挺直脊背、站得脚跟生疼,才艰难下令让韩凯带队搜寻。
  越野车、侦察机齐齐出动,可人一旦入了深山就如同大海里捞针,韩凯竭尽全力,才在深夜时分找到城防所被盗的那辆车。
  只是车里车外,哪还有白榆的影子?
  韩凯狠不下心责怪白榆,在心里默默把沈长翊骂了一百遍。线索到这里就全部断了,连搜寻犬都嗅不到半点气味,显然是被人用直升机带走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不知如何是好。
  同样不知如何是好的,除了卫城一干人等,还有远在12区的萧尹。
  按理讲,失而复得,最是心动。白榆的到来也的确让他很高兴,但那也只是情绪上的提前满足,理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白榆来得很不是时候。
  他原先的设想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木已成舟,再把人弄到手。可眼下白榆偏要自投罗网,用心再明确不过,就是要破坏他的计划,让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
  萧尹内心激烈地挣扎。
  人既然来了,就没有再推出去的道理,他分怕了,不敢了。
  白榆的能力他是知根知底的,难保不会掀起浪来给他迎头一击。可如果把人彻底关起来,或者废了白榆的腺体,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再无回转可能了。
  黑暗静悄悄地吞噬人心,卧室的房门已经关上,但萧尹依然没有走,他坐在客厅陈旧斑驳的沙发上,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起身走到大门口,对通讯器里道:“准备好腺体休眠针剂,明天一早送来。”
  突然,卧室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痛苦和挣扎,穿透墙壁,撞入耳膜。
  萧尹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儿,咳嗽声却停不下来,到后来几乎能听到白榆急促嘶哑的喘息,令人心惊。
  他抬手象征性地叩了叩,就推门而入。
  卧室灯光骤然打开,把白榆狼狈不堪的模样照得清清楚楚。
  萧尹起初还面无表情,但当目光落到枕边星星点点的血迹时,不由瞳孔微颤。
  白榆蜷起身体咳得满脸通红,他的唇色一向是淡淡的,此刻却泛着病态的嫣红。一路紧张奔波,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撑住了,但当深夜困顿欲睡的时候,满身伤病却一股脑奔袭而来,连一丝余地都不留。
  萧尹手背贴上白榆额头,旋即像被烫到一般,一触即放。
  白榆发起了高热。
  萧尹拿起搁在沙发上的通讯器:“肺部感染发热需要挂水,再拿些治疗烫伤和贯穿伤的药来。”
  “腺体休眠剂也一起拿来吗?”通讯器那头问。
  萧尹抿唇片刻,低声道:“暂时不用了。”
  白榆眼下的伤势没有一阵子调养是恢复不了的,这个时候让腺体休眠太冒险,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
  特勤组队医来的很快,一刻钟后冰凉的液体就顺着静脉滴入白榆血管。萧尹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输液的那只手上一片斑驳的伤痕,布满水泡和红疹,手指关节处的皮肤紧绷绷的,仿佛随时都会裂开。
  萧尹曾经很迷恋白榆这双手,修长白皙又不矫揉,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有一层薄薄的枪茧。无论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还是任务结束后平淡温馨的相处时,他每每只要握住这双手,内心都能得到奇异的平静。
  萧尹移开目光,扫过白榆沉睡的面庞,用极轻极低的声音道:“他就是这么保护你的?”
  “那相比之下,还是我待你更好。”
  “无论是实验室,还是灾备基地,我都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白榆一阵冷一阵热,眼皮像灌了铅般沉重。他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仿佛自己又回到卫城地下避难所,纷纷扬扬的冰雪冻住了一切生机。他自己咳嗽着,却以为是周舟在咳,一声一声,喘不过气来。
  萧尹用温水替他擦拭降温,白榆出了汗,温度稍褪,可没一会儿又灼热起来,如此反反复复,折腾到天明。
  白榆是被一阵窒息般的痛苦闷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映入萧尹毫无表情的脸。
  铁钳般的大手扼住他的脖颈,稍一使力,就让他几乎呼吸不能。
  白榆没有挣扎,静静地与萧尹对视。
  几秒过后,喉间的压迫骤然消失,萧尹松开五指,微笑道:“其实有一点你说错了,扪心自问,我有无数次想杀了你。”
  微凉的指腹撩过白榆面颊 、耳后,停在脖颈后充血肿胀的腺体上,打着圈摩挲着。
  白榆神情蓦然变了,“你想干什么?”
  “临时标记,嗯?”萧尹看似漫不经心,嘴角还挂着些许笑意,可眼神却幽寒彻骨。
  “陆征也真是个奇才,难为他忍得这么辛苦。若是换做我,那是万万忍不住的。”
  他单手压在白榆胸口,俯身凑近耳畔:“哥,如果我说,我现在就已经忍不住了呢?”
  薄荷信息素的气息攀骨而上,如同又凉又滑的蛇缠绕全身,露出剧毒的尖牙和信子。
  白榆瞬间有释放压迫信息素的冲动,又生生克制住。且不说他眼下身体情况没有十足的把握制住萧尹,就算他现在杀了萧尹,也还有其他人。
  整个特勤组和两百多个实验体组成的庞大力量无孔不入,早就建立了完备的运作体系,就算除掉萧尹一人,也会有旁人接手。到那个时候,只怕情况会比现在更糟。
  至少目前看来,萧尹对他仍有几分顾忌。
  白榆抬起手,捂住后颈腺体,冷冷道:“出去。”
  他的吐字带着沙哑的气音,听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白榆说完这两个字,就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翻过身去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薄唇微张。萧尹看着白榆的侧脸,片刻后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竟然真得放开他,往后一躺睡在白榆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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