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榆捕捉到“曾经”二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舟,你哥如果知道你也加入了队里,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嗯”,周舟半睁着眼,气息微弱而混乱,“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我追随的榜样…只可惜,我终究还是比不上他。”
  “他是在两年前,为了保护大家战死的,而我却要在这里……”
  白榆又拧了一把毛巾贴在周舟额头,“你别妄自菲薄。还记不记得那场雪崩?若不是你拉住我跑,可能我也没这运气能躲过一劫。”
  “能逃过雪崩的人不多,你我的命都很硬。所以这一次,也一定能熬过去。”
  “现在已经一月底了,冬天马上就快结束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我们二组整整齐齐的来,自然要整整齐齐回去,你说是吗?”
  周舟红了眼眶,白榆的话落入耳中断断续续,让他在浮沉挣扎中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白榆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直到早上6点,一直放在身边的通讯器才响了起来。
  另一端,陆征声线低沉:“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第31章
  陆征是从城郊赶回来的, 昨夜突发异种袭击,信号一度中断。刚恢复通讯,就从韩凯那得知了周舟的事。
  其实这并不意外, 甚至完全在意料之中,地下避难所的工作人员被感染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但他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陆中校”,避难所入口的医务官拦住了他, “里面感染形势很严重,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您不能进去,把药物转交给我就可以了。放心, 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救治您的队员。”
  陆征道:“这是队里仅有的药物,我都带来了。不用留, 有多少给大家都用上。但里面感染的是我的队员,我必须进去看看。一切后果, 由我自己承担。”
  医务官面露难色,僵持片刻见陆征态度坚决, 也不好再阻拦,只得将防护面罩递给他。“好吧,但即使戴上面罩, 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被感染, 您要当心。”
  “谢谢。”陆征刚接过面罩,就听到身后车辆急刹的声音,余光中一人匆匆跑来。
  “陆队!”顾嘉南大步飞奔, “军部命令, 请您即刻返回主城。”
  陆征神色严峻:“出什么事了?”
  “加急密报, 没有讲明原因。”顾嘉南提醒道:“您要返回主城, 现在就不能进去。”
  陆征定在原地。
  足足一分钟过后, 他拿出通讯器,拨出了白榆的号码。
  另一端几乎在响起的瞬间接通。
  “白榆,周舟情况怎么样了?”陆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还是高热不退,血氧也在下降。”
  “药马上就到,你告诉他再坚持一下。他还年轻、抵抗力强,很快就会好起来。你和韩凯怎么样?”
  “我们都还好,没有被感染。”
  “那就好。”陆征语气微顿,“军部那边命令我立刻返回主城。所以我可能,暂时不能来看你们了。”
  通讯器那头静了一瞬。
  白榆忽地松了一口气,“你本就不该来。周舟有我们照顾会没事的,你放心吧。”
  他语气丝毫不恼,甚至还带着点庆幸。
  万般煎熬涌上心头,陆征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自己当心,遇事不要逞强。这台通讯器增强过信号,可以直接与主城联系,我一会儿让人送给你,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告诉我。”
  “好,雪天路滑,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白榆掐断了通讯器。
  昏暗逼仄的宿舍区,周舟烧得浑身滚烫,白榆一遍遍地给他擦拭着额头与脖颈,一层淡淡的薄红渐渐蔓延上眼眶。他望向头顶斑驳脱落的天花板,忽然直觉告诉他,陆征就在这里。
  那股从来都淡淡的雪松信息素,恍然穿过时间与空间,氤氲在湿冷的空气中。
  五分钟后,全副武装的医务官走了进来,迅速检查了周舟的情况,给他服用了退烧药物。
  “药已经来了,吃下去能舒服一些。你身体素质不错,一定能扛过去,对自己要有信心。”他安抚道:“刚才你们陆队亲自来了,本来他坚持要来看你的,后来临时有事才回去了。”
  “你看,你是不是要快点好起来,别让大家担心了?”
  周舟昏沉间唔了一声。
  “白榆”,他从兜里掏出通讯器,“这是陆中校让我转交给你的。周舟的情况大意不得,我还有其他病人脱不开身,只能每天上午和晚上各来看一次,如果有紧急情况立刻联系我。”
  “我明白,谢谢。”白榆将通讯器握在手里,“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请转告韩凯让他暂时别来,多一人近距离接触就多一份风险。”
  医务官刚走,门就被白榆反锁了。他知道韩凯一定会来,但眼下情形不能再搭上更多的人了。
  资源匮乏到连输液稀释的生理盐水都不够用,留下的三支抗病毒针剂,方才已经用了一支,只剩下两支。
  军部的急召太过突然,白榆能够想象陆征是以怎样复杂的心情离开这里。疫病蔓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和卫城医疗体系所能承受的极限。这道城门一旦阖上,再打开之时,还不知是何情形。
  他说了谎。
  他对韩凯说实验体不会被感染,这是假的,病毒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周舟呼吸的声音哽在胸腔里,急促时像风箱一样发出嘶哑的哮音。到了下午,他面色发绀,血氧饱和度已经低于90%。
  白榆搬来氧气罐,寸步不离地守着。好在经过紧急抢修后,避难所恢复了供电,气温已经开始上升。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一定也会被感染,只希望能再拖些时间,至少等周舟好转一些再发作罢了。
  可偏偏天不如人愿。当天晚上,白榆就感到浑身发冷,头也剧烈疼痛起来。
  韩凯两次探望都被拒之门外。他谁也没说,只吃了退烧药硬抗着,剩下的两支针剂始终没舍得用。
  到了夜里,白榆卷起周舟的袖口,又给他把一整支针剂推了进去。
  连日的疲倦与发热让他困得眼皮打架,连视物都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重影。白榆单手撑在床沿上,开始止不住地咳喘起来。
  宿舍里的光线很暗,本该夜深人静的半夜,却能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哭嚎。这些日子他已经听习惯了,久而久之也麻木了。
  可很快,这些声音也听不到了。周遭的一切仿佛沉入水中,只有胸腔抑制不住的疼痛和尖锐的耳鸣充斥着他的感官。
  一直放在床头的通讯器很安静,也不知道陆征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榆实在太累,眼皮沉重地睁不开。他咬紧嘴唇,竭力维持着神智中最后一丝清明,但最终还是脱力地昏睡过去。
  记忆深处的片段渐渐浮出水面。
  冰冷的手术刀泛着寒光,他发现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
  “别怕”,穿着绿色灭菌服的医生为他戴上麻/醉面罩,“深呼吸,放松一点。”
  视线从白晃晃的天花板移向玻璃对面,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一排一模一样的培养舱。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才再次醒过来。
  体内的每一只细胞都充斥着剧痛,周身筋骨如同炸裂一般,让他在清醒的瞬间就疼得哼出声来。
  “忍一忍,你的腺体能量刚刚激活,现在还不能打止疼针。”两三名医护人员立刻摁住他,将他的手脚继续绑好,牢牢固定在病床上。
  疼痛昼夜不停,白榆冷汗淋漓,大脑在剧烈痛苦的刺激下根本无法入眠。他辗转反侧,连嗓子都喊得嘶哑破音,可感官却越发敏锐。
  挣扎浮沉中,他听见了屋外人的谈话。
  “常教授,他的指标数据如何?”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相当不错,可以说是这批omega实验体里效果最好的一个,也是当前我们重点关注对象。”开口说话的人声线微哑,听上去有点上年纪。
  “可我听说昨天晚上,又有两个实验体死于排异反应,剩下的几个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自残行为。”
  年长者道:“以往的实验都是局部基因改造,还从未直接改造过腺体。这是探索性的,技术也还不成熟,腺体功能出现紊乱在所难免。长期的剧烈疼痛也会诱发实验体的自残倾向,但目前我们还不能使用安定类药物,只能靠他们自己的意志力了。”
  “毕竟是omega,要不用安抚信息素试试?”那人建议。
  “不太可行。他现在是实验体,一般的alpha信息素可能对他毫无作用,甚至会被他影响。”
  “不是有萧尹吗?他是alpha实验体里实力最强、服从性也最好的一个,我可以申请让他去试试。”
  “可白榆目前的情况很敏感,我担心让陌生alpha贸然接近会出事。”
  “常教授“,那人口气逐渐严肃起来:“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批omega实验体部里极度看重,投入了大量资源。可眼下死的死,疯的疯,里面那位也许是唯一的希望,绝不能搞砸。再说,反正他们迟早也是要见面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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