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晚上8点,城防所指挥部。
陆征还在和魏岚开会,近期地下避难所的抗议愈演愈烈,如果再不加以有力控制,只怕公众情绪会被有心人利用,演变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会议室的门被咚咚扣响,韩凯打断会议,沉着脸走了进来。
“有急事?”陆征预感不祥。
“陆队,周舟中午去尧山协助巡检电路,到了晚间突然失联了。”他俯下身凑近陆征耳边。
“我联系了供电站的人,说是一同去的维修人员也同样失去联系,根据卫星监测成像,那里应该是发生了大规模雪崩。”
“而且,好像白榆也在其中。”
周遭的空气在瞬间凝固。陆征脊背挺直,几乎被这句话定在座位上。
两秒过后,他拿起外套倏然起身,“会议结束。立即通知下去,连夜组织进山搜救!”
第25章
尧山在卫城最北面,距离指挥部足足二十多公里。风雪太大,直升机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无法飞行。
待陆征赶到的时候,已经9点半了。
雪崩发生后,只有30分钟黄金救援时间。若被积雪掩埋,人在15分钟后就会因为失温和窒息而凶多吉少。
陆征数次尝试联系白榆和周舟,然而通讯器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信号中断,音讯全无。他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手里紧紧握着通讯器,骨节用力到泛白。
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冷静。
二十多人组成的救援队伍打着探照灯深夜进山,搜救犬也立即投入工作状态。
按着图纸找到事发的3号塔台不难,但高速雪崩最快可达到每秒几十米,雪流瞬间就能把人冲出很远,需要搜寻的覆盖范围很广。
凛冽的寒风在旷野里呼啸,夜间温度下降得更快了,仅仅不到一个小时,有些队员已经支持不住。
“陆队…”,供电局一道来的主任被冻得牙齿咯咯打颤:“夜里能见度太低、风雪太大,再这样下去其他人也会折在这儿的。”
“距离雪崩已经过去将近4个小时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啊。”
冷风夹着雪花把护目镜吹得看不见路,陆征一把摘下护目镜扔在雪地里,揪住主任防冻服前襟,勃然暴怒:“要回你自己回车上去,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特么揍你!”
陆征向来冷静自持,还从没在人前爆过粗口,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搜寻工作毫无进展,绷紧的神经被“没有生还可能性”这几个字瞬间点燃,惊怒、焦急和担忧裹挟冲撞着,在胸腔翻腾不已。
“陆队,刘主任…你们都冷静一点”,韩凯急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大家目的都是一致的,只是眼下救援条件确实艰险,要不我们人留下,供电局的人先回车上等吧。”
“嘘——”,陆征忽然神色一凛,“是搜救犬的叫声,快,那边有发现!”
探照灯齐齐打开,他心急如焚,在足足半人高的积雪中奋力前行,眼看就要到达发现位置,忽然动作一顿。
附近的两名队员已先行赶到,把积雪拨拉出一个凹陷的坑洞。冰雪覆盖下,半截手指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那只手已然僵硬发紫。
陆征几乎快压制不住心脏疯狂的跳动。他飞奔过去,跪在地上直接用手刨起来!
拨开积雪,完整的手臂逐渐暴露在眼前,那是供电局的工作服。悲怆的痛哭刹那间在耳边响起,供电局的几人纷纷认出了同事的遗骸。
陆征浑身气血上涌,手在剧烈颤抖,无视韩凯递过来的铁铲铁锹,疯狂地徒手在雪地里刨着。被雪水浸泡冻僵的双手已经失去知觉,几乎分不清积雪、石块和人体的区别,他脱掉厚重的手套,继续在厚重的积雪中摸索翻找。
“陆队…陆队!”不知过了多久,韩凯焦急地喊声才把他从一片空白拉回现实:“这附近探测仪都搜过了,说不定白榆他们根本不在此处,可能当时走散了呢?”
“再去找,扩大范围!”陆征霍然起身,“把山区的地形图再仔细看一遍,不要放过一丝可能!”
雪山上不能大声呼喊,否则会诱发二次雪崩。这场静悄悄又牵动人心的救援像是一场致命的漫长煎熬。
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子夜。
寒冷与绝望笼罩着整支队伍,从胸口到四肢百骸都蔓延着麻木的冰冷。
强烈的酸楚哽在陆征喉间,他忽然想起那夜山顶上,白榆说,和普通人类一样怕冷可能是他最大的弱点了,他说话时的神色语气是那么轻松,还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没想到才短短数日,竟一语成谶。
茫茫雪山,失联二字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再一次将他拖入记忆的深渊。
“白榆…白榆!周舟…!”,一声声压低音量的呼唤被风雪吞噬,转瞬就消散在无尽的黑夜里。
“听…”,山洞里白榆忽然一阵强烈的心悸涌上心头,他猛然推醒周舟,“是不是外面有人在喊我们?”
周舟半睡半醒,昏沉之间有些迷茫,“没有啊,是风的声音吧,大半夜的谁会冒险上山找我们。”
“不对!”白榆听觉更为敏锐,他挣扎着向洞口挪去,把耳朵贴在洞穴的石壁上,“你仔细听,这附近的确有人,还有犬吠声。”
“哎哎,你别动!”周舟瞬间清醒了,三两步爬起来跑向洞口,“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去看看。”
山坡上成片的探照灯几乎把黑夜照亮,越来越多的人影由远而近。
周舟愣住了,打开自己的探照灯闪了两下。
咔哒,咔哒。
如果给生命赋予声音,应该也是这么明快的节奏。
霎时间,风雪停卷。陆征在深渊的边缘刹住了脚步。
他转身望去,像是重新落回人间,旋即蓄起全部的力量在积雪中奔跑起来。
白榆静静地倚靠在洞口石壁上,对他露出了一丝浅淡的、柔和的微笑。
“快,绑好伤患,抬上担架!”幸存的维修人员在经过初步诊治后,立刻被担架抬走。
“腿受伤了?”陆征蹲下来要查看白榆的伤处。
“没事,最多有点骨裂”,白榆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着,微一侧身道:“别在这儿耽搁了。”
陆征缓缓起身,却没有立刻站直,而是背对过去:“上来。”
白榆一怔:“我自己能走。”
陆征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连续几个小时的户外搜寻,让陆征连头发丝都结满了冰渣,整个人都充满了凛冽的寒意。
白榆伏在他的肩头,两人距离极近,近到他可以听到陆征的呼吸和心率起伏,甚至看到那双眼底流露的掩饰不住的温柔。
雪地湿滑难行,一个人走都很难,更何况还要加上另一个人的重量。在一脚深一脚浅的艰难前行中,那微凉的呼吸愈发沉重,心脏的跳动也愈发强烈。
隔着厚重的防冻服,紧紧相贴。
白榆无法想象在零下二十几度的雪夜,普普通通的人类如何能坚持下来,在雪山里搜寻了他们几个小时。陆征连眼眶、耳根都冻得通红,肢体动作僵硬到近乎机械的程度。
他轻拍陆征的肩头,示意把自己放下,陆征却下意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皑皑白雪的反光下,白榆骤然看清了陆征的手。
那只白皙袖长、骨节分明,无论何时指甲都修剪的干净得体的手,在指挥部挥斥方遒的手,此刻却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紫黑色的血被冻在深深浅浅的伤口上,因为过度用力和石块的碰撞,无名指有一节指节已经错位,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
白榆心口蓦然一酸,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想象陆征在深不见底的积雪里,一遍一遍徒手寻找的身影。
“陆征…”,他双手紧紧环在陆征的脖颈前,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想什么呢,忍着点”,陆征柔声道:“很快就到医院了。”
其实回去的路也并不容易,一路上轮胎打滑、积雪和倒塌的树木阻断道路,待白榆在医院做完诊治、固定好伤腿后,已经是凌晨3点。
陆征等在诊疗室外,一见白榆出来就迎了上去,“不在医院住?”
“不了,医院床位紧张。我恢复快,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白榆腋下撑着支架,打着石膏的伤腿虚悬着。“陆队,你的手处理过了吗?怎么还没回去?”
“别回避难所了,我送你回值班室。”陆征将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头,“3号塔台倾覆造成城北片区大面积断电,情况不容乐观,我明天要带队驻扎在那里。”
“你要去多久?”
“估计三四天吧,等电力恢复供应。所以这几日你就安心住在我的值班室,那里清净些,适合养伤。”
“嗯。”
陆征的值班室每次来都像没有人住过一样,东西总是摆放在同一个位置,被子叠得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冰冷的不带一丝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