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45节
刀刃与剑尖碰撞时发出铮然之音,宋从心出剑的速度从来都没有这么快过,她催逼出自己全部的潜力,人已是化作了道道残影。她的身法向来冠绝同门,此时使用的便是“花渐步”,此步法取意“乱花渐欲迷人眼”,最适合近身克敌。这套步法配合着内门剑术《点苍》,一时间打得满场剑光赫赫,耀冠寰宇。只是她此时关心则乱,剑中清逸不足,隐有狠意,然而一套爆发竟是硬生生扛住了姬重澜狂猛的攻势,令她无暇分心。
也就在宋从心争取到的这一瞬间隙之中,梵缘浅出手了。她凌空虚度,踏浪而来,并和的双手做了一个“剥”的姿势,巨大的金印佛掌凭空显现,围拢在姬重澜身侧,似是拈花般轻轻一剥。姬重澜身影倒退,侧身避让,然而被金光照耀的半边身躯已经消融,发出“滋滋”之音。与此同时,万千银丝自她躯体内爆裂开来,朝四方射去。缚丝缠住一处倒塌的石柱,姬既望在毫无借力点的空中倒飞而出,与姬重澜拉开了距离。
这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前后不过五个吐息。宋从心与梵缘浅默契至极的协力,让姬既望险而险之地抽身脱离,没像吕赴壑一样被那血肉的漩涡给吞噬进去。姬重澜退了一步,但也仅是一步,她早已不成人形的躯体开始蠕动膨胀,似“开花”般突然绽出了大片遍布利齿的触须。这些触须像择人而噬的海兽,再次凶猛地朝着姬既望卷去。
啊啊啊!宋从心心中泪流满面,她真的会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彻夜难眠。但是害怕显然并没有什么鬼用,她依旧提剑冲了上去。
“吃”掉吕赴壑后,姬重澜原本苍白似鬼的面容浮现了一丝血气。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唯一的破局方法便是吞噬姬既望的氐人血脉,在形体崩溃前完成最后一步的羽化,成为海祇。宋从心和梵缘浅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她们心知眼下阻止姬重澜的唯一方法便是保住姬既望。哪怕她们都死在这里,但只要姬重澜没有吃掉姬既望,她便会被海祇的力量反噬,为东海挣出一线生机。
眼见长着齿牙的青蓝色触须朝着姬既望卷去,宋从心与梵缘浅同时出手。宋从心并指划过长剑,雪亮的剑身立时萦绕起苍蓝色的流电,她横剑扫去,流电争光,浮云连影。梵缘浅默念梵文,宋从心与姬既望身上都浮现出了金色的法环,见那触须呈包裹之势自两面袭来,她忽而自高处俯冲而下,凌空拍出一掌,掌风爆出破空之音,巨大的佛手金印携带着万钧之力倾轧而下,正是《神罗金刚掌》中的“伏虎式”。
道家的雷霆与佛门的金印皆是天地间最强大的降魔法门,姬重澜如今已是半魔,混元之气与佛门金光对魔气有先天的克制。两人左右掣肘,见招拆招,一时竟也牵制住了姬重澜的攻势。姬既望虽然一直都被姬重澜压着打,但那是因为姬重澜太过熟悉氐人的战斗方式,同时还握有能够斩断缚丝的缄物。他不再选择与姬重澜正面对敌,反以缚丝操控自己与两位同伴,此时四周已经被姬既望布下了网罗,与姬重澜展开了拉扯。
“咳。”姬重澜淡然地咳出一口黑血,心知继续拖延下去,自己必败无疑。手中的月幽微再次化作折扇,她起舞,完成了大月之舞的最后一仪。
此时,伴随着最后一声爆炸的轰鸣,重溟城最后的龙骨也被毁灭,失去支撑的礁石经不住海水的倾轧,坍塌倾斜,朝着下方深渊似的海口滑去。城市分崩离析,大地断裂、倾斜,打斗中的四人不得不御气凌空,一边对敌一边在坍塌的落石与湍急的涡流中寻找落足点。然而随着海水的吸力愈来愈强,不管是姬重澜还是宋从心等人,都无法控制地朝着深渊落去。
海水已经彻底没过了头顶,宋从心吐出一口混杂着血沫的气泡,苦中作乐地想着可能真的要等师兄和师尊来捞自己。她此时左手持剑,右手软绵绵地垂下,骨头已经被姬重澜打断。她虽然已经修成《金石玉骨》的九变玉化身,但到底还没有修成大圆满的玉化骨。方才姬重澜那一招险些打断她的脊椎,关键时刻还是梵缘浅替她抵消了大半的伤害,又被姬既望的缚丝拉拽了一把,这才仅仅只是断了一只手。
宋从心打磨自己时当然也考虑过自己受伤的情况,因此平日里她也有练左手剑,只是到底不是惯用手,剑势多少有些凝滞。姬既望与梵缘浅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为姬重澜重点关注的对象,姬既望此时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但更糟糕的是姬既望自身的状态,战斗与血腥催发了他的血脉,他眸光不稳,唇齿间萌出獠牙。宋从心尽可能不要流血刺激到他,但显然这很困难。
梵缘浅虽有堪比金丹期的修为,但此时深海中魔气丛生,难以从中汲取清气,她为两人扛下了绝大部分的伤害,原先灿若朝阳的佛光也已熹微。宋从心眼角的余光曾瞥见梵缘浅拭去唇角的血迹,似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菩提明镜台》能化解绝大部分的伤害,但超出庇佑者能力的部分并不是消失,而是落在了庇佑者的身上。
快了,快了。宋从心咽下不停涌至喉咙处的血液,死死盯着天书标注出来的时间。还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姬重澜便会达到极限。
眼见着姬重澜再次朝着姬既望冲去,已是强弩之末的宋从心依旧上前援护,可就在这时,宋从心突然听见一声萦绕耳畔的轻笑。
“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流血?”
宋从心心里咯噔一下,此时她想要闪避已是来不及了,海水中庞大到令人心生绝望的黑影朝她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封锁了她所有的退路。宋从心识海一片空白,倒不是她临阵脱线,而是方才姬重澜的话语似有魔性,搅散了她的神智,令她身形一僵。
这便是神吗?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死死地攥住了宋从心的心脏,催促着、责令着她的臣服。但下一秒,识海中的天书突然泛起了柔和的金光。
“咦?”看着宋从心失神了刹那又立时恢复了神智,姬重澜有些意外,但这不妨碍她攥夺已经落入她掌中的猎物。
生死存亡之际,一股巨大的拉拽之力扯住了宋从心的后心,神明翕张的触须被万千银丝捆缚。宋从心和梵缘浅都被两股力道推拒、拉拽了出去,就仿佛两根早已埋下的救命绳索,在所有人即将落入涡流之时,将她们固定在了悬崖的边角。
宋从心微微瞠大了眼睛,她感觉自己像上浮的泡沫,脚下的城池在寂静无声中崩毁。姬既望回头平静地望着她,手中银丝如皎皎月华。这唯一的光亮如地狱中的蜘蛛丝般拽住了她下坠的趋势,最后一眼,她看见的是无数扭曲蠕动的暗影,吞没了深海中的月亮。
第76章
氐人大巫,世世代代都出身于王族,能织无形无相之物,能与海潮与大月通灵。
但是,除了拥有记忆传承的氐人自身以外,即便是于氐人世代为邻的姬家都不知道,同样都是织梦,不同的氐人织出来的梦境也会各不相同。有的氐人编织出危险重重的梦境,杀人于无形之间;有的氐人编织出虚幻美好的记忆,令人分不清虚实与真假;还有一些氐人则是将梦境当做记忆与知识的储物盒,将认为有价值的、应该被记住的事物如珠玉般编进梦的布帛,以此传承给后人。
而姬既望觉醒的织梦之能却是仅有氐人国一脉单传的大巫才能编织的梦,他编织的是宿命的因果与未知的可能。
狂暴的涡流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内里与外界分割成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重溟城倾,姬既望在城市塌毁的最后一刻将两位素昧平生却因道义而卷入东海之灾的友人送出了重溟。在分崩离析、不断陷落的城市中,他孤身一人直面早已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姬重澜。
姬既望借助早就布下的缚丝将梵缘浅与宋从心推出了漩涡,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被缠缚而上的“手”攥入了掌中,就像一只无论如何摆尾也逃不出鲸吞的鱼儿。虬结的血肉触须遍布齿牙,即便氐人体魄强大,姬既望依旧在拉拽中被剜了一身伤。
他沉沉下坠,看着不断向上飘去的气泡与血水。失去珠玉花树与琉璃金羽光的映照,海水变得漆黑浑浊,显露出一种恐怖森然的静谧。
“小月亮,你是真的有些傻。”姬重澜低低地叹息着,她的声音已然扭曲,带着一丝魔性的慈柔与沙哑。她仅剩
一颗美丽的头颅还能看出人的轮廓与五官,肩膀以下的部分已经完全异变,虬结的肉筋相互拧和纠缠,形似一棵青蓝色的枯树。海水中浮动的破碎衣料与柔顺的长发拂过神祇的肢体,这种扭曲的怪异中竟还透着几分难以理解的绮丽美感。
“你啊。”姬重澜并没有急于攥夺自己的战果,而是摇了摇头,伸出一根庞大的“手指”,轻轻点在姬既望的心口,“若是她们留下,战局或许还有一线胜出的希望。我当初是如何教你的?关键时刻,怎么又心软了?”
她语气平静,话语温和带笑,好似一位慈爱的母亲正在劝慰自己犯错的孩子。
“……你说过,利用可以被利用的一切。但你也说过,‘自立自强,不倚他山’。”姬既望嗓音闷闷地道,“你说过很多,真的假的,我分不清。”
“傻孩子,人当然要自立自强,但人也需要相互依靠。”姬重澜摇头失笑,“与这天地之力相比,一个种族的生灵实在太过渺小。就像尘埃与水滴,少少一点,或许只能迷住别人的眼睛。但若是汇聚起来,就能成为风暴以及大海。”
姬既望定定地看着她:“你嫌我心软,当初又为什么要给我一颗心呢?”
“大海里的鱼明明笨笨的,您为何要给我一颗人类的心呢?”
氐人凶悍暴戾,以强者为尊,视弱者为奴,铭刻于血脉中的一切皆是为了种族的延续以及生存。他们不会因为不被族群接纳而离世独居,不会为了弱者而苦苦克制与忍耐自身。姬既望流淌着氐人最纯正强横的血脉,却又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人。
姬重澜的“手”抚上了姬既望的脸颊,杀机隐没于暗潮汹涌,她的语气却依旧温柔:“因为我是人。哪怕成为海祇,化作大壑,我也依旧是人。”
姬重澜就像这片大海,幽微深邃,温柔冰冷。
“好了,小月亮。”她朝着他柔柔地伸出了“手”,“来我这儿吧,成为我的血肉,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你的吕叔,还有荀宁……他们都在这里,在我的身体里。就像小时候我给你讲的故事一样,鲲鹏死于海中,遗骨却化作了最美丽的城。你们的生命会以另一种方式,在我的怀里重聚的。”
时隔多年,姬重澜的话语依旧如此动人心神。姬既望浮在水中,坚定地摇了摇头。
“乖,不要任性。”姬重澜语气依旧宠溺,她朝着自己的孩子展开“怀抱”,那是一个血肉的漩涡,骨与肉正一下下地蠕动收缩,翕张着血盆大口。这么多年过去,她第一次尝试去拥抱自己的孩子。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的确是因为她才会来到这个世上的。
姬重澜的时间分明已经所剩不多,但她却情愿将这珍贵的每一瞬都留给这个孩子。
“母亲,我说过,族群并不会选择你。”姬既望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缚丝如月光般流淌在他的指隙,好似暗不见底的深海中唯一的美梦。
姬重澜笑了笑,并不在意。最后的时限已至,她舒展触须朝姬既望卷去,并没有多少犹豫。为王者,姬重澜不会以轻率之心做出决定,但一旦做出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她也不会因此感到后悔以及犹豫。
然而,这本该如探囊取物般轻易之事,却不知为何突然僵滞。姬重澜庞大如枯树的身躯突然一歪,触须仿佛失去支撑一般软倒在地。她勉力支撑起身体,却依旧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形体崩毁碎裂,融成一片泥泞。
那些血肉触须迤逦于地,很快便失去了活性,姬重澜感觉到自己在溶解,因为她身上溢散出蓝盈盈的光,那是被她吸收的神胎之力。
一只形似害兽的利爪毫无僵滞地切入了她的胸腔,缚丝穿透她的身躯,疯狂地篡夺她体内的神力。
“……”姬重澜低头,看着姬既望距离自己仅有一臂之遥的蓝眸,“为什么?”
“……”姬既望闭了闭眼睛,“三十多年前,你剿灭了涡流教,下令焚毁教派所有铭刻文字的石碑与书籍,确保能彻底摧毁涡流教的教义。但你可能不知道,涡流教中还有一些狂徒,在探寻成神之路的过程中也思考过如何毁灭神明。他们不仅要造神,也要掌握神的命脉与把柄。”
“我知道。”姬重澜语气很平静,哪怕神力与生机一同流逝,她也没有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为了毁掉这把不听话的刀,挑起内斗不过是最简单的计谋。但我很确定,他们当年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就连你的出现,也只是离间计的一部分。”
重溟城,本也不需要两位神。所谓的“圣子”,不过是有人生出了异心,意图创造另一位更好掌控的神。
“是啊,但是人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灵,有人谦卑地崇拜神,祭祀神;有人狂妄地创造神,利用神;也有人……良心未泯,隐藏其中,只为了探查涡流教的目的与阴谋。”姬既望抿了抿唇,“他们失常之前,将弑神的唯一契机交予了当时负责焚毁教义的吕叔,而后投火自焚。吕叔瞒下了此事,这三十年间,他与另外一部分海民并没有放弃拯救同伴的期望,他们收集天下奇物,终于调配出弑神的毒。”
“荒唐。”姬重澜皱了皱眉,“涡流教的东西,哪怕是沾染一丝半点都可能会被同化。他怎敢隐瞒?”
“因为那瓶毒药,不是为了杀你。”姬既望深深地凝视着她,“是为了杀我。”
姬重澜收涡流教圣子为嗣,封其为重溟少主。许多海民实际对此心怀不解,但姬重澜在时,他们哪怕心中困惑,也不会去反对姬重澜的决策。然而,吕赴壑亲眼见过姬既望因为无法忍耐血腥而疯狂的模样,他心知异族天性便如大海,并不是以温情与善意便能感化的事物。他为城主感到忧虑,他恐惧城主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孩子背叛。所以,爱重城主的海民们以性命为注,筹谋了一个保护城主的后手。
“投火自焚的涡流教徒给出的不是别物,而是我的胎液。针对涡流教造神时为我注入的胎液调配而出的毒药,效果十分微弱,起效的条件也很苛刻。它赌的是一个微薄的希望,那便是在神还未彻底成神时,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姬既望看着姬重澜崩溃瓦解的形体,神力源源不断地被吸纳进他的体内,他鬓角的鳞片沁出了血,可他却无暇他顾,“宋从心说得对,你不该吃掉那具神胎的。”
吕赴壑以身为祭,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掩护姬既望,事实上,吕赴壑被姬重澜吃掉也是他们早先定下的计划的一环。
“你说他们都在你的身体里重聚。”姬既望咬紧牙根,眼圈微红,“他如你所愿地奔赴大壑,你可欢喜?”
原来如此。姬重澜心想,她有些遗憾,即便机关算尽,也总有顾虑不到的地方。因缘巧合之下漏算的人心,便是她犯下的第三个错误了。
神躯逐渐崩溃,海祇濒死前溢散的力量将周遭的残碎的建筑碾作了齑粉,涡流还在不断地扩散,到了这一步,已经无人能阻止归墟的降临了。
“你若要平复归墟,便得成为神。”姬重澜并不是输不起的人,她很快便接受了自己落败的事实,“但是没有那三十年的适应以及捶磨,即便你拥有氐人强大的体魄,也无法避免神力的污染与身躯的异变。你会像我一样,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为了一群并不接纳你的人,值得吗?”
姬既望没有回答,他不停地汲取姬重澜溢散的神力,不让这份力量继续扩散。但随着神力的灌入,他的手臂与脸侧也显露出干涸大地般龟裂的纹路,即便是强大的氐人,此时也不禁流露出几分难捱的痛苦:“……那你又为何要这么做?”把自己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场劫难。”随着神力的流失,姬重
澜的身躯也逐渐冰冷。她已经无法抬手,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给予自己的孩子一个拥抱,或是摸摸他的头。她只能倾身,借助最后一分气力,在姬既望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冷的、祝福的吻。
“能阻止神的,唯有神。我曾经是这么想的。”姬重澜气若游丝地低笑,“但或许,你们能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吧。”
琉璃破碎之声在耳畔边响起,姬重澜靠在姬既望的肩膀上,身躯逐渐化作透明,一点点地分崩离析,破碎成无数浮游般深蓝色的荧火。
“对不起,孩子。明明是无忧无虑的鱼,却偏又给了你一颗人类的心。”
“到头来,却是害你成了这世上最孤独的生命。”
——在少年为自己编织的梦里,他与子民一同来到深海,却又始终踽踽独行。
吕赴壑等人身受重伤,他撕碎了拦路的亡海者,不顾一切地往回赶时,面对的却是同伴的指责以及质疑;为了顾全大局,姬既望不得不以天赋与声音操控他们的神智,强迫他们完成任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生命在恐惧与疯狂中扭曲。
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最终来到姬重澜的面前,却不过是直面层层绝望之后再无天日的深渊与绝境。
信仰破碎的海民在凄厉的恸哭中化为了流淌血泪的怪物,最终葬身温柔的大壑。
吕赴壑为少年挣取了一线生机,让他取代了自己的母亲,成为新的海祇。
没有那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话语,没有那旧焰已熄、薪火仍传的勇气,没有那首飞鸟见证的东海渔歌,也没有三人齐心协力谱写的颂曲。
只有背井离乡的海民与那暗无天日的海底,庞大如山的怪物用触须卷着小小的海螺,吹着一首再不会有人回应的鲸歌。
——这便是海民与姬既望原本的命运。
第77章
海口悬崖之上,被缚丝强行吊出漩涡的宋从心与梵缘浅甫一落地,气都还没喘匀便盘腿入定,迅速调节起自身的内息来。
两人都伤得很重,距离当场暴毙约莫也就咫尺之距。宋从心完全是靠着特殊体质硬撑,换作同位阶的修士都不知道已经死过几回;梵缘浅则是因为佛修心法大多皆有“消业”之蕴,是修真界中出了名的耐打抗造。饶是如此,直面神明的威压仍旧让人丢了大半条命。
先前一直沉浸在压抑紧绷中的环境尚且不觉,如今两人一脱战,宋从心一边咳一边呕出每一口被她强行咽下的淤血。她连伸手去擦拭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手掐“镇惊辟邪”的子午诀便入了定,道家混元心法推行筋脉之气,强行打通气滞淤塞之处的痛楚让宋从心险些把后槽牙咬出血。
混元之气在体内走了三个大周天,宋从心那口堵在心头的窒闷之气才稍稍化解开去。
她体表蒸腾着灵炁溢散的白雾,稍微好转了一些便连忙转头去看梵缘浅。梵缘浅的状态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佛子面色惨白,手掐莲花印,浑身上下浮动着柔和的金光,显然是进入与道家“坐忘”相似的“禅定”。
宋从心囫囵吞下几枚调节内息的丹药,又掐了一个术诀去续连自己断掉的右手筋骨。作为一个早已领悟“剑修的宿命就是单打独斗”之真理的修士,宋从心自学了丹道与医术。虽说技艺算不上多么精湛,但她自己负责自己的后勤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把断掉的手骨强行掰正捏合在一起时,宋从心面无表情,感觉自己疼得已经有些麻木了。她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抽搐,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憋闷感。但一想到如今生死未卜的姬既望与下方还在不停朝外扩散的漩涡,宋从心便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天书突然在她的脑海中发出了一连串提示的声响。
【正面迎战强敌,亲眼目睹姬家绝学《沧溟》刀法,宿主心境提升。可自空境重复战斗情景,领悟“幽微”、“重水”、“狂澜”之真意。】
【宿主对五行之水的感知能力大幅度提升,宿主对神魂污染的抗性大幅度提升,宿主对诡秘之物的吸引力大幅度上升。】
【宿主完成琴剑技。心照曲《沧海龙吟》,宿主对《太上无极归元经》的感悟上升。】
【宿主受海祇神力牵引,觉醒天赋:[和光同尘]、[药石]、[六律调和]。】
突如其来的提示让宋从心愣怔了一瞬,她定定地看着天书标注出来的信息,脑海中飞快地整理目前已知的情报。
事到如今,原本混乱无序的情报终于被勉强理清了条理,从姬重澜异变的形貌来看,《倾恋》这本书中提到的东海巨怪,应当就是涡流教创造出来的“海祇”。但宋从心已经见过了姬重澜,她很确定这位心机深沉的城主若是登神,故事绝不会像原书中描述的那般发展。
而成为海祇的先决条件也已经明了,分别是人之灵、魔之性以及妖之体。若缺其中之一,要么会因为躯体无法承载神力而形影崩溃,要么因为神魂被污染而失去常性。眼下符合成神条件的人只有两位,他们如今已经一同跌入了深不可测的海沟里。
原书那个平息了东海之灾却赶走了所有海民的“怪物”,恐怕便是失去常性后身体发生异变的姬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