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禧 第120节
坐在前面副驾驶座的廖音,不经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儿媳妇通红的脸。
季舒楹侧着头,看着车窗外,小巧的耳廓里戴着一副白色无线耳机,仿佛在听歌。
但雪白的耳尖尖都浸润着粉色,绯红潋滟。
廖音明明记得,出医院之后,季舒楹的神色就已经恢复正常了。
她有些纳闷,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年轻人玩个手机听个歌也脸红啊?
*
下午,季舒楹跟林真真按照预约的时间去试纱。
顶奢品牌的婚纱一般都需要提前一年左右进行预约试纱,定制周期短则六个月,长则八个月甚至一两年,原定的婚期比较匆忙,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将目标转向稍低一档的一线婚纱品牌。
因为是预约的顶级贵客,现场提前清了场,整个下午只为他们服务,店员热情而又不失礼节地接待了她们,请进专属的vip室内坐定,上了茶歇后,再请季舒楹挑款,一件件地介绍。
“这件的蕾丝装饰是亮点,披肩搭配也会很好看……”
虽然有专属sale围绕着季舒楹,帮忙穿戴繁重的婚纱,但实际试穿时却出了一些问题。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腰围比之前涨了不少,不过并不显怀,所以季舒楹平常穿正常衣服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甚至看不大出来。
但婚纱普遍对身材要求极其严格,腰围很小,很细,细到一种严苛的姿态,以便能衬得新娘纤腰盈盈不足一握,季舒楹试了几套,上身效果都不太满意,又不敢束缚得太紧,怕影响到宝宝。
如果选择将腰围放松一些,那么上镜效果又要差许多,季舒楹照着镜子,眉头不自觉地拧起。
婚纱,婚礼上至关重要的一环,她希望自己不论是拍婚纱照,还是婚礼当天,都能漂漂亮亮的。
试了一下午,晚上到家后,季舒楹打电话给裴远之。
“那些婚纱,漂亮倒是算漂亮,但我怀着孕,穿着都不好看……”
季舒楹侧躺在床上,语气有些低落,黑发如绸缎柔软地铺开来,腿间夹着薄薄的蚕丝被,身下的四件套不知何时换了新的,触感柔软如云,像是埃及长绒棉。
即便躺着很舒服,但还是掩不住心头上浮的烦躁和委屈。
那边,裴远之在京市酒店的商务套房里,晚上刚跟裴氏主家的人应酬完回来,还有律所的工作等着处理。
他一边打开笔记本,一边接季舒楹的电话,听出她语气里低低的失落,动作顿了顿,“不会的,你穿什么都好看。”
“你又没看到,怎么知道!”
季舒楹正因为怀孕导致上镜效果不好,烦躁着,一听裴远之这么敷衍的话,更生气了,火气十足地呛过去。
倏地,一个念头冒出来。
“要不……婚礼延迟一下吧?等宝宝降临之后,我们再办婚礼。”
季舒楹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可行,现在本来就因为婚期太仓促,许多配置选项都要将就,也没能约到顶奢品牌,如果能延期到生完宝宝后再办,这期间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他们慢慢准备。
她想要一个华美盛大的婚礼,要自己能漂漂亮亮、完美无瑕地出席。
不要将就,也不要留下一丝遗憾。
“可以。”裴远之将手机放到旁边的ipad支架上,视线落在眼前的屏幕上,鼠标点击的声音清脆而又富有节奏,“婚礼安排听你的。”
裴远之没有意见,季舒楹舒服了,开心了。
只是开心不过三秒,眉头又皱起,季舒楹咬唇担忧道:“那你爸妈那边……”
裴伯父和廖伯母未必会同意。
毕竟之前婚期是两家长辈在一起选了个良辰吉日,现在季舒楹想延迟婚礼时间,肯定也要告知并说服两家长辈。
两个家庭的结合,不是她的一言堂。
“我爸妈那边,交给我。”
裴远之低沉稳重的声音很有安全感和信服感,“至于钟伯母那边,如果你不好办,可以推到我身上。”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把锅甩到他身上。
“从小到大,我妈最宠我了,她肯定会依我的。”
季舒楹信誓旦旦,“你只要搞定你爸妈那边就行。”
裴远之‘嗯’了一声,想起什么,“伯母跟伯父……进度如何?”
提起这件事,胸口某
名地沉了一下,季舒楹吐出一口气,“已经立案了,到时候我会陪妈妈出席。”
“需要帮忙吗?”裴远之问,“我可以牵线介绍一个主攻婚姻家事方向的朋友,在这个领域比较权威。”
以裴远之的人脉和资源来看,季舒楹相信他所说的‘权威’,是真的权威,不掺杂任何水分。
她沉思了一下,而后道:
“妈妈那边的团队是从钟家借的,也是老牌可靠的,之前听我妈讲进度还算顺利,且有决定性证据……这样,如果一审败诉的话,再请你朋友来介入?”
裴远之应了一声,“也行,开庭具体什么时候?”
“怎么?”季舒楹不懂为什么裴远之问这么详细。
“我把那天空出来,陪你旁听。”裴远之说。
季舒楹分外意外,没想到裴远之会这么说,“万一撞上你重要工作的时候呢?”
“陪你比较重要。”
裴远之如是答。
季舒楹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将开庭的时间告诉了裴远之。
万万没想到,婚礼延期的事,廖音和裴贺彬那边答应得很快,表示一切交给小夫妻两定夺,婚礼改期到以后,是可以的。
反而是季舒楹给钟冰琴打电话交代,受了挫。
一听季舒楹说想要婚礼延期,等孩子出生之后再操办婚礼,理由是现在试过婚纱发现上身效果不好,钟冰琴就有些沉默。
顾忌着女儿还怀着孕,钟女士用词比较委婉:“我建议你先办婚礼,不然等生了之后再办……不太好看,你知道的,你外婆外公那边的亲戚们,都比较在乎面子。”
她跟季茂明决裂,回钟家之后,不论家里人看在父母的面上,多么温和宽容,私下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她深知舆论的苦,不愿女儿再走她经历过的路。
“什么叫好看?什么叫不好看?为什么要按照他们的定义来办事?”
季舒楹蹙眉,不理解,“婚礼想怎么办,什么时候办,不该是我们自家人商量吗?结婚的是我和裴远之,又不是他们。”
“我就想要漂漂亮亮地拥有一个完美婚礼,而不是匆匆忙忙、留下遗憾。妈妈,当初你想离婚……外公那边不也是劝你,让你为了面子就这样过吗,但你从始至终没有动摇过,有些事情,一分一秒都无法忍受。”
最后,季舒楹总结道:“所以说,别人的看法不重要,自己过得怎么样,感受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钟冰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被说服的迹象。
最终还是拗不过女儿,她点了点头,“好,我没有意见,只要你开心就好。”
白昼渐长,日升月落。
月历上的时间翻篇,来到八月。
清晨八点半,s市湖宁区,第一人民法院。
提前半个小时赶到法院门口,过安检,上楼,入座。
裴远之出差还没结束,但订了最早一班的机票回来,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早上六点,裴远之登机时,发过来的【等会儿见】。
入座后,季舒楹下意识看向旁听席,法庭不大,四排的深红色座位坐满了人,除了外婆外公和钟家的亲戚外,季家也来了人。
一眼望去,都是有些熟悉的面孔。
她有点紧张,也有点害怕,还是有些恐惧,恐惧法庭上也许会发生父母争执、互相攻击,以至于口不择言的惨烈画面。
季舒楹不敢想,也有些不敢面对那些证据。
再看一眼钟女士,还在翻看等会要念的起诉状,神色从容,季舒楹伸手握住钟女士的手,才发现母亲的手也冰凉,掌心却浸了冷汗。
握着,更用力地握着,仿佛将她的力量,也进一步渡过去。
开庭时间是北京时间九点整,然而直到八点五十五分,被告席仍只有代他辩护的律师,没有季茂明的身影。
迟迟未出席。
“我方当事人季茂明,因在国外出差,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实在无法回国出席,因此,由我代为出席。”
被告律师低声对书记员道,提交了季茂明亲自签字盖手印的授权委托书和身份证等材料,以及书面意见。
一切核对完毕后,九点整,法官入座。
“是否对对方出庭人员有异议?”法官看向钟冰琴这边。
钟冰琴:“没有异议。”
“是否收到相关法律文书?”
钟冰琴:“收到。”
惯例询问完,法官又看向季舒楹,同样的问题,“是否申请回避?”
季舒楹:“不申请。”
回答完之后,季舒楹心脏砰砰地跳着,神色无异,余光却悄悄扫了一眼旁听席。
捕捉到最后一排,有些熟悉的修长身影,视线相接,男人漆黑的眸似冷水洗过,稳重成熟,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他回来了。
赶在最早的航班,最极限的时间,到达现场。
季舒楹的心也仿佛落定下来。
她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法官,先前的紧张和恐惧一扫而空。
作为原告,钟冰琴先拿过话筒,读着起诉状,字字清晰,客观叙述,冷静平稳,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被告方律师答辩,再到原告举证。
离婚案件,一般来说,除了特殊情况外,原则上必须本人出庭。
待看到己方律师根据《证据目录》一一罗列出的证据和原件资料,季舒楹才知道为什么季茂明今天不敢出席,而选择让律师代他出席。
说什么“公司事务繁忙国外出差”只是借口而已,事实是,季茂明不想在她们母女面前,尤其是在季舒楹面前,丢失面子。
他为人父二十多年的尊严和威严,都在季舒楹看到投屏上几十张跟别的女人的亲密合照、在看到那一条条转移财产的证明时,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