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禧 第75节

  廖音本想反驳,自己女儿连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你,说明本身就不信任你,旁边的裴老头眼神示意她不要火上浇油,让儿子出面。
  廖音也担心影响小情侣的关系,干脆闭嘴不言了。
  “伯父,我理解您的心情,这件事,我和小楹也商量过,当时计划的是等正式见过父母之后再告知您们。”
  裴远之伸手扶着廖音,帮忙稳住身形,看向季茂明和钟冰琴,有条不紊道:“我本来是准备和小楹一起上门拜访的,只是因为工作上不可控的事,无奈延迟,也跟伯母表示过歉意。”
  “当然,我没照顾好小楹,您责怪我、怨我,都是我应当接受的。但我也希望您谨慎用词,小楹是您女儿,如果她听到自己父亲这样评价自己的话,应当不会好受。”
  “照顾她是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我不会让她在我身边受委屈。”
  眼前的年轻男人,脊背挺拔,眼神清明,语气诚恳,态度不卑不亢,一连串徐徐解释下来,加之本身职业带来的气场,很有信服力。
  季茂明原本激动的情绪也平缓了一些。
  在知道季舒楹只是因为早上没吃饭,空腹久了,低血糖犯了之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廖音前面一路火急火燎地赶来,气都没喘匀,此刻也有些头晕。
  她拍了拍裴远之的肩,示意自己要和裴老头出去,跟季舒楹的父母商量正事。
  两家长辈有话要说,暂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将病房里的私人空间,留给两人。
  -
  病房里。
  因是孕妇,许多药不能用,初步判定是低血糖导致的晕眩,医生给挂了一瓶葡萄糖。
  裴远之坐在床边,将被角掖紧。
  病床上的季舒楹闭着眼,长长的鸦睫投下阴影,眉眼有着清醒时没有的恬静和温软。
  干干净净的白色床单衬得她面颊更加雪白,她头歪着,昏睡着,露出细嫩白皙的颈窝。
  秀眉时不时地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哪怕意识不甚清醒,潜意识的状态下,季舒楹的双手也是放在腹前,保护着自己和宝宝。
  不知梦到了什么,紧闭的睫毛轻颤着,似欲振翅的蝶,昭示着主人极大的情绪起伏。
  倏地,眼尾落下一滴泪。
  毫无征兆,无声,沉默。
  却又脆弱、惹人怜惜。
  裴远之垂眼看着,忽而伸出手,指尖轻抚了一下她的面颊。
  替她擦去了眼泪。
  她梦到了什么,又
  在为谁而落泪?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裴远之并未将指尖的湿润擦去,而是放到唇边,尝了一下。
  热的,咸的,湿湿的。
  她的泪。
  像一把海盐,撒在他的心上。
  第40章 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摇摇晃晃的梦似乎很短暂。
  季舒楹缓慢地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米白色的天花板,柔和温暖的内饰,房间里很安静,没有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也没有嘈杂的声响。
  身体还有些发虚,四肢使不上力,但那种头晕冒冷汗的难受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意识逐渐清醒,季舒楹坐了起来,被子窸窣作响。
  “小舒?”
  坐在病房一侧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钟冰琴听到响动,抬眼,立马过来,“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舒楹摇了摇头,环顾了四周,似乎是在医院,“我怎么了?”
  钟冰琴握住季舒楹的手,有些心悸的后怕,“你低血糖了,把我们全都吓死了,真真送你来了医院,医生刚给你挂完葡萄糖,我打电话让阿姨现在送餐过来。”
  私人医院本身有自带的餐食,但钟冰琴怕季舒楹吃不惯,特地让家里阿姨也备了餐,以便季舒楹醒了就能吃上。
  打完电话,钟冰琴又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让阿姨给你准备了点小零食,以后要随身带着补充能量,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当妈妈?”
  季舒楹被钟女士握在掌心里的指尖蜷了一下,抿了抿唇,才敢开口:“妈妈……你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钟冰琴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情绪,握着季舒楹的手用力了一些,带上几缕责备,“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跟我说,妈妈不应该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嗯嗯,妈妈肯定是我最信任最爱的人呀。”
  季舒楹反手牵住钟女士的手,依偎过去,靠在钟冰琴的怀里,拖长尾音撒娇,“我这不是怕你觉得太突然了吗,所以本来打算等你未来女婿上门的时候再说的——”
  钟冰琴动了一下,终究是不舍得推开女儿,“我看你就是想瞒着我,等瞒不住了再先斩后奏。”
  “我哪有。”
  季舒楹耍赖,只否认,不解释。
  钟冰琴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女儿脸颊旁的碎发,将其挽到耳后,“你是真心想要跟他结婚,组建家庭,生这个孩子吗?”
  不待季舒楹回答,钟冰琴继续道:“你跟他认识多久,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清楚他的为人处世吗?知道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吗?知道人性的最低处是怎样吗?”
  “妈妈,我肯定是觉得他好才会……”
  钟冰琴打断:“就算你真的觉得他很好,非他不可,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好可能是热恋期的伪装。结婚生子要慎重,也需要多考察,你才二十四岁,我用了整整快三十年,也没看清自己的枕边人,你看得清吗,他真的值得你托付和信任吗?”
  一连串步步深入的问话,钟女士的语气愈发严肃、审慎,既是在问季舒楹,也是在问她自己。
  季舒楹眼眸闪了闪,也收了之前的姿态,直起身来,轻声道:“妈妈,我是认真的,我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说我看不透他不够了解他,他就看透我了吗?再说了,人是会变的,不仅男人会变,女人也会变,也许再过几年,我就不喜欢他了。”
  “结婚,生子,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他有关,也跟他无关。如果我不想,没人可以强迫我。”
  “妈妈,你要相信我,我会过好自己的生活,无论有没有他参与,无论他做得怎么样。”
  钟冰琴凝视女儿年轻的面容,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幼嫩,热血,赤诚,认真。
  神似她二十多岁的时候。
  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被季茂明指责的时候,钟冰琴也怀疑过,内耗过,是不是自己教育的问题,是不是不该从小到大一切都依着季舒楹自己的喜好来,是不是她给女儿的自由太多了。
  就像季舒楹没有按照原本计划出国,而是跑去学法,毕业了也未进季氏工作,而是去了律所,她一直都是站在季舒楹这边,不管季茂明的反对。
  人生短暂,譬如朝露,钟冰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世俗所牵绊,只希望季舒楹做什么,选择什么,都是她自己真心喜欢并认可的。
  作为母亲,该劝的,她都劝过了。生活毕竟还是属于女儿自己去过的。
  “怀孕了还这么粗心大意。”
  钟冰琴换了话题,算是默认同意了女儿的决定了,开始忧心以后的事,“得提前开始找育儿嫂和月嫂了,家里的阿姨要不你带两个过去?月子中心看了吗?或者要不你上班那边先辞了吧,以后再上也一样,家里也不缺这点钱……”
  方方面面的,事无巨细,甚至还插手到了工作上的事。
  季舒楹听得头大,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母亲产生争执,干脆转移话题:“突然好饿啊,想吃东西……”
  明知道季舒楹是在装,钟冰琴还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偏偏这时,病房门被人轻敲了三下,礼貌的,点到即止的。
  “伯母,阿姨送的饭到了。”
  隔着门,男人原本清冷质感的声线有些模糊,口吻沉淡。
  季舒楹呼吸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门口。
  钟冰琴应了一声,病房门被人推开。
  男人身着深蓝色衬衫,眉骨优越的一张脸,天生的淡然感,袖口解开,挽起到肘间,带了几丝随意,小臂线条紧实,手腕上一支泛着冷光的银色腕表,文质彬彬,高级低调。
  明明只是一周没见,季舒楹却有些恍惚。
  他对身旁矮了大半个头的阿姨低头说了句什么,侧脸轮廓似远山,流畅锋利,身形挺拔,看起来如一幅笔墨淡淡,清隽相宜的水墨画。
  阿姨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三层饭盒交给对方,又跟季舒楹和钟冰琴打了个招呼,再离开。
  病门被关上,裴远之提着饭盒过来,顺手取过一旁折叠的可移动饭桌。
  “伯母,先让小楹吃点东西吧。”
  裴远之没看季舒楹,对钟冰琴道。
  钟冰琴‘嗯’了一声,退后一步,给人留出空间,也带了几分考察的心思。
  裴远之展开饭桌,先用湿巾纸擦干净桌面,又将碗筷抽出先用沸水滚过,最后再将饭盒放到桌上,一一取出。
  季舒楹看在眼里,暗叹这人洁癖真是一点没变。
  最上面的是一份彩椒炒牛肉,红的鲜艳绿的青翠欲滴,再往下是芹菜炒虾仁、蒜蓉焖排骨、番茄滑蛋,白米饭,最下面是一碗汤汁郁白的鲫鱼豆腐汤,汤色奶白鲜浓。
  食材新鲜,营养丰富,色香味俱全,冒着刚出锅的热气,白雾缭绕,香气很有杀伤力地铺满房间。
  季舒楹是真的有些饿了,肚里空空的,倒也顾不上跟裴远之说话,先吃饭。
  那边裴远之问钟冰琴要不要也下去吃晚饭,廖音在医院对面的餐厅点了菜,他来看护
  就好。
  钟冰琴摇了摇头,说自己不饿,晚点回家吃。
  季舒楹专心吃饭,尝了块蒜蓉排骨,香软酥糯,好吃是好吃,但她坐在床上,有些不知道骨头该吐哪儿,放碗里?
  正犯难着,视野里出现几张交叠整齐的卫生纸,洁白,工整,每一角都对准,厚实地垫在饭盒旁边。
  季舒楹抬眼看过去,裴远之在跟钟女士低声交谈着什么,顺手将一抽卫生纸放回病床旁的台上,余光扫到她看过来的动作,淡淡道:“吃完我来扔。”
  季舒楹‘唔’了一声,将骨头吐在纸上,继续吃。
  吃到中途,季舒楹有些口渴,喝了口汤,又嫌汤有点咸。
  她看向钟冰琴,想要开口,想起什么,又转头看向裴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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