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煎药堂里,只有一个小医官坐在药炉前,脑袋小鸡啄米似地打着瞌睡。
我想,等他睡着我就可以悄悄进去。
只喝一口,肯定不会被发现。
我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好地藏在门后的阴影里。
一眼不错地盯着小医官。
看着他点个不停的脑袋,心里数着一、二、三……
他的睡意越来越深。
我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第9章
我竟睡着了!
猛然惊醒时,堂内有人正说着话。
「东宫在派赏钱,殷太医让我来换你去领赏,晚了就没了。」
「真的?好嘞!那我得赶紧去!」
守药的小医官兴奋得跳起来,直奔堂外。
我吓得更往里缩了一点。
只瞥见,小医官兴冲冲的脚步骤然顿住,疑惑地问了句:
「……你是新来的?怎么没见过你?」
这话,是问里面那人的。
「是,我昨日刚入馆,刚好你休沐不在。」
那人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也是个年轻人。
小医官走了,煎药堂只剩我和里面那人。
我恨死自己了。
不是要活命吗?为什么要睡着?凭什么睡得着?
我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无奈浑身冒着虚汗,手抬不起来。
空荡荡的一方天地,安静极了,只剩药罐里的噜噜翻滚声。
透过门缝偷偷往里瞧去。
只见那位新来的医官既不坐,也不睡。
高高的身影,只安静地站着,垂眸紧盯药罐。
直到翻滚的药汤快要把盖子顶开,他才抬手揭了盖。
他的手很好看,清秀的长,细腻的白。
在我们草头村,只有小书生的手才那么好看。
我瞧见,这只好看的手轻轻沾了点药汤,放到嘴里尝了尝。这一尝,他便果断端起药罐往外走。
他走得很急。
我也很急。
药煎好了吗?要端走了吗?
可我一口都还没喝到!
我想去求求他,偷偷给我喝一口,只喝一口。
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又看见那人停在枯树旁,手里的药猛地往地上倒了去。
黄澄澄的药汤冒着热气,倾灌而出。
「不要!」
这一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像条野狗一样窜了出去,猛地摔跌在那人跟前。
「谁?!」他一声喝问。
我蠕动着干裂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两只眼睛只顾着看眼前的药。
救命的药汤已经尽数渗入了泥里,我疯了一样抓起和了泥水的药渣就往嘴里塞。
干涩的药渣和粗粝的泥沙,膈得嘴生疼,一股甜腥的味道在嘴里泛开。
但我顾不上这么多,只知道一边塞一边用力咽。
药咽下去,病就好了。
病好了,我就活了。
可还没咽下去一点,就被旁边那人强行抓住。
他一只手钳住我的肩膀,一只手用力捏我的下巴,捏得生疼。
「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我要命呢!我不是正在救自己的命吗?
我急得越挣扎,他钳得越紧。
真奇怪。
那人明明清瘦,力气却大得很。
任凭我紧闭牙关,鼓鼓囊囊的嘴还是被他给掰开了。
他猛地一拍,药渣被我如数吐了出来。
这次,是沾着泥水和血的药渣。
一瞬间,我整个人瘫软下来,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漆黑一片。
彻底闭眼前,我依稀看见那人紧锁的眉头下,一双眼眸,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生气地想。
都怪你,我活不成了。
第10章
从前村里老人说。
人死了,会上奈何桥,被灌孟婆汤。
喝了孟婆汤,一辈子甭管好坏,都会忘个一干二净,才好清清爽爽去投胎。
我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冷得想打颤,兴许已经上了奈何桥上吧。
可我还不想投胎。
我得先回趟草头村,给爹娘小妹拖个梦。
梦里告诉他们,我是……我是不小心吃东西撑死的!
这是个富贵死法,总比让他们知道,我是被打、被罚、被冻死的要好点儿。
来皇宫时,路途遥远。我们驴车换牛车,牛车换马车,赶了二十天的路。现在死了飘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快一些。
我打定主意刚准备飘走,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道,又生生把我抓了回来,捏着我的嘴直往里喉咙里灌苦汤……
不!应该是喝了就会忘掉一辈子的孟婆汤。
可,可我事情还没办完呢!
我下定决心死不张嘴,撒泼打滚就是不张嘴。
谁知这灌苦汤的鬼差铁了心不肯放过我,撒掉一碗,再来一碗,又来一碗!
气得我张嘴想咬他胳膊,倒被他抓住机会,一气给灌了进去。
孟婆汤又苦又涩,呛得我猛咳起来,咳得惊天动地,涕泗横流。
咳到眼前那团蒙蒙的黑慢慢散开,讨厌的鬼差在我面前渐渐显了形。
呵!一张俏郎君的面庞,长得竟跟那倒药的医官一模一样!
苦汤撒了满地,也撒了他满身……
只见他端着个空碗,看看手上的牙印,又看看我,嘴角勾出个无奈的笑。
「醒了?」
我瞪着眼睛瞧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跟他什么仇什么怨?活着跟我过不去,死了也不放过我。
我张张嘴想质问,却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先冲了出来,越想越委屈,越哭越大声。
见我哭了,他倒笑了,像是我哭得很好笑的样子。
等到笑够了,他冷不丁伸手往我嘴里塞了颗东西。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荡开,好吃到我都忍不住收了哭腔,眼角犹自挂着泪珠,嘴巴已经认真咂摸起滋味来。
鬼郎君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抱着手臂乐道:
「不哭了?」
「不是要活吗?」
「你现在活了。」
第11章
原来,奈何桥不是奈何桥,是太医院的小偏厢。
鬼差不是鬼差,是太医院的医徒——阿山。
他长我两岁,让我叫他哥哥。
阿山哥哥救活了我。
他请太医院的殷太医帮我瞧了病,抓了药。
这几日,一日三顿汤药,顿顿不间断。
他还每天都给我带饭,一天三顿饭,顿顿都好吃。
尤其包子最好吃!一个一个,小小的,我一口就能吞一个,嘴一咬,里面都是热乎乎的汤汁。
「你慢点儿吃。」
「回头没病死,反倒被噎死。」
阿山哥哥悠闲地坐在一旁,给我递了杯茶水。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噎死,是我觉得仅次于撑死的最好死法。
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我。
「你上次说,你是家乡遭了灾,才来的宫里?」
他这人,长得端正,做事也端端正正的。
一口茶,喝得斯文规矩,像话本里说的君子,戏台上演的才子。
才子都是要配佳人的。
我决定也要斯文一点。
从一口吃一个包子,改成两口吃一个。一边吃,一边答他:
「嗯,我们那儿闹旱魃,不下雨,地都干得裂大口子了。」
「粮要花钱买,水也要花钱买,可庄稼没收成,哪儿来的钱?」
「那阵子,我们村老有人死呢,不是渴死就是饿死。」
阿山哥哥英挺的眉头蹙起:
「去年朝廷从太仓、常平仓调拨了五批赈灾粮,你们都没领到?」
我摇摇头,「我们村老村长去县里官府问了,说是宫里皇上没下圣旨,哪儿来的赈灾粮。再问就只说让等着,等来等去,等到老村长死了也没等来粮。」
他越听脸色越冷,冷得要掉冰碴子了。
「你家乡是哪儿?」
他问得突然,语气硬生生的,见我呆住,又缓声笑说:
「以后我随殷太医出宫义诊,说不定能经过你家乡呢。到时候我帮你回家看看?」
那就太好啦!
我乐得跳起来:
「草头村!」
「我是草头村姚老三家的长女,姚阿暖!」
第12章
我身子越来越好了。
阿山哥哥却越来越忙了。
许久不见他人影,现在都是殷太医帮忙给我送饭。
一早,殷太医还给我捎来了一封书信——草头村来的书信,是我爹娘请小书生帮忙写的。
我不识字,殷太医念给我听。
信里说。
朝廷的赈灾粮发了,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排着队去县里领了粮,我家也领到了好多。
信里还说。
谢家的粮仓被强开清查,里面都贪墨的赈灾粮,为此谢老爷还被京里来的官给抓了去,说要彻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