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耳边还回荡公主离开前的话音,“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投靠本宫,你将得到的荣宠,不会比阿宁给的少。”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想跟衍神沟通,可喉咙实在太疼,她想说的话都变成了无声哽咽。
  衍神伤得很重,连她脚上的金链都没法帮她拧断,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蚋。
  她想起相府密室见过的斑驳壁画,一空告诉过她,那是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记载重塑肉身,逆转生死的禁术,通过残忍献祭,为他人续命,也叫点油灯。
  而她曾亲眼见衍神用过。
  凝眸望向寝殿幽暗角落,像是下定极大的决心,推翻燕宁留在殿内的文扎,多数是些批阅过的奏章,空出一块空间正好摆放文房四宝。
  她尝试以血为祭,为衍神续命。
  通常这种祭祀仪式是在天坛举行,可此时的她依旧被拴在东宫,这才想到用笔墨描绘祭祀仪式,代替宏伟隆重的场面。
  毕竟上一次,衍神救一空之时,也是对着壁画进行的。
  她闭上眼,脑海回想每一个细节,壁画上的神秘符号、祭品的位置摆放。
  她依葫芦画瓢,模仿衍神的样子祭出食指命脉精血。
  随着献祭仪式进行,寝殿内渐渐漫开一股奇异气流,将整个空间置换。
  她眼里仿是刮过一阵狂沙,什么也看不清,赤足踏过朱砂,一双双玲珑脚印出现在黄色宣纸上,有的宣纸还盖过玺印,或有金笔批注。
  待献祭仪式结束时,那道人影便在殿内显现,她心跳如擂鼓,虽未抬头,但能感觉到殿内细微变化。
  余光里出现了两道人影。
  神秘血契加固,她能看见衍神。
  光溜溜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灵活长舌舔舐血淋淋的伤口。
  顾不得细致观察这诡异的场景,某种极度悲伤的感觉席卷而来,许是人在虚弱的时候,更容易难过,一颗泪珠落在手背,她潸然抬眸,盈盈目光久久望着某处。
  另一道颀长身影,竟是一空。
  僧人面上敛着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古怪神情,他极力展平眉宇,让自己看起来静淡地与阮舒窈四目相对。
  她张了张口,嘶哑沉郁的嗓音与她的容貌极不相配。
  “一空,带我走罢!”
  第87章 男女之情小衍没有秘密
  许是她的嗓音太喑涩,又或是这句话讲得太突兀,一空怔在原地好久,好久回不过神。
  他看清这座奢靡异常,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美人衣衫单薄,潸然目光盈盈注视他。
  有一瞬他分不清这场景可是还在那场梦里。
  阮舒窈说这句话时,是带着几分害怕他看见衍神的心虚和万千思绪的犹豫,哪怕衍神披了件破布,或是一只形状奇特的怪物,她都不至于像现下这般心虚。
  她虚掩下鸦羽长睫,视线含蓄地定格在衍神身上。
  饶是在一空这般完美的皮相面前,她还是会忍不住被衍神吸引。
  当然,与衍神不着片缕无关,她尽量克制且不冒犯地看他。
  那双泛着幽暗、神秘光泽的眸子与她对视。
  那是一种极具穿透力,能直击灵魂的眸光,像两颗黑色宝石,不带任何复杂情愫,他的眼纯粹又直白,不同于人类破绽百出的伪装。
  他更像是长着双腿的鲛人,尚处于未定男女的时期,肌肤如珍珠细腻皙白,竖起的翼状腮耳轻轻扇动,俊美妖冶,偏又按耐住极强的攻击性。
  在他缓缓起身时,阮舒窈潜意识想着非礼勿视,微蹙黛眉闭上眼。
  “你确定,要跟我走?”
  一空感觉她很紧张。
  她确实紧张,确定一空看不见小衍,胡乱点了点头。
  -
  秋风起时,她去到了遥远的金乌城。
  花岩砌的城墙巍峨磅礴,坚不可摧,城门上雕塑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大鹏,星睛豹眼怒视众生,令人肃然。
  城门前,天鹏双手合十,深深地向她鞠躬,神情充满敬意。
  金乌城图腾飘扬下,列队士兵单膝跪地,双手交叠举过头顶,瞩目注视她与一空。
  天鹏备的车撵流光溢彩,一空另骑了匹白马,并未与她同坐。
  百姓们手持鲜花,脸上洋溢诚挚笑容,热烈的欢呼声卷走一切倦怠,她像是进入了一场昳丽的幻梦里,她从未做过这样的美梦。
  一空无波眼瞳淡淡扫过她,眸色无端染了几许凡尘之气。
  天鹏把大刀扛在肩头,很是自得地笑着。
  “快进城罢,你的家人昨一宿没合眼,生怕咱家骗他们。”
  “谢谢你。”
  路上一空跟她打过招呼,说天鹏提前帮她接了主母、阿姊到金乌城。
  “谢字就免了,咱家伤了你姐夫,你可别回头找我算账就就行。”
  天鹏赶紧交代。
  这话一说,阮舒窈便知是个怎么回事,以崔颢的性子断然不肯弃离北国,必是被天鹏强行虏来的,这会子许还置着气呢。
  她浅笑,随一空自南焜门而入,很快沉浸于一片祥和的异域美景里。
  -
  入金乌城翊昭宫,天鹏送她去寝殿安顿,主母赵氏,沈初冉夫妇早在碧霞殿等她,寻常寒暄过几句,崔颢终是忍不住提出要回北国。
  “你回去无非是多一具忠心的白骨,能顶什么用?”天鹏堵在门口,腰间漆黑的骷髅正与崔颢对视。
  崔颢也不怕。
  “新帝御驾亲征,我等臣子当誓死相随。”
  “那他御驾亲征也没带你啊!”天鹏恼了。
  “天鹏。”她晓得天鹏只是粗冽惯了,并无恶意。
  赵氏和沈初冉不太敢与他说话,只能自己从中间调和,她心里承他的情,知他冒性命危险,安然把人
  从北国带来,他没怪崔颢恩字不言谢字不提,整日吵吵要回北国表,他已经很大度了。
  “你先回去罢。”
  天鹏退后两步,转身时忍不住嘱咐:“经脉受损定要多歇息,别聊得太晚,不然白瞎了城主为你疗伤。”
  “好。”她面色微讪,这一路因着她的伤,着实耗费一空不少真气,天鹏并不与他们同路,却如此笃定一空会为她疗伤,这令她有些茫然。
  意识到天鹏话里的微妙情绪,复想与一空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不经意的关怀教导,似是在纵容着更深的羁绊。否则,一空大仇已报,为什么还会在北国出现,又正好救她。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金乌城的最高礼遇,还对一空装聋作哑,她必须跟一空坦诚。
  她嗓子不利索,一说话又要惹沈初冉抹泪,干脆早早回寝殿歇息。
  沐浴后独自立在碧霞殿的观澜台上,夕阳倾洒湖面,水天一色,微风拂动青丝,足以令人忘却尘世烦忧。
  衍神从湖底浮出水面,清澈眼眸潋滟出一丝亢奋,终于能与她单独相处了,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偏爱。
  “小衍,你觉得圣僧对我,可有男女之情?”
  这是她与衍神重逢后说的第一句话。
  衍神萤亮的目光黯了几分,一跃立在她面前,弯腰与她视线平行,怪模怪样地学舌道:“你觉得圣僧对我,可有男女之情?”
  娇柔甜腻的声音,与阮舒窈嗓子未坏前一个腔调。
  他能模仿任何人的声音。
  学着一空的样子朝她施礼:“女施主于小僧而言,与众生无异。”
  “舒窈,你心里喜欢的,又是谁?”
  模仿燕宁的声音只像个七八分,却依旧能令她心头一紧。
  沉下呼吸换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嗓音:“人类间所有的情感,都有变质的可能,唯独血契不会背叛你。很多年后,你的夫君可能先你而去,但小衍会守护着你,守护你的后代。”
  猝不及防的,阮舒窈鼻子塞了一下,衍神寿命很长,活个两三百年不成问题,只要不出意外,确实能护她子孙后代。
  她只是随口一问,小衍便会倾注所有理解来回应她。
  “其实,你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给出了答案,为什么还要通过旁人的嘴,来证实此事呢?”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他是得道高僧,你心中生出这个问题,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亵渎?”
  “你只需静下心来想一想,为什么他对你如此特殊,又与你保持距离,为什么让你住碧霞殿,又没派侍女贴身服侍你。”
  于是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她眨了眨眼,狐疑地打量衍神。
  衍神幼年时期便被困在相府密室,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存在,他只能自己跟自己玩。他与阮舒窈结契时,还是一个连偷鸡都会被吓哭的小怪物,他进步太快了,像是一下子从玩泥巴的小孩,进化成了老谋深算的军师,按照海鱼的寿命计算,他尚未成年,可他的表现已远超人类很多,着实是令人生惧。
  “红鲤山之后,你为何会与景启在一处?”阮舒窈早想盘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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