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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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夜半。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相府偶尔传出的细微响动,足以让沈慕时心弦紧绷。若不是被景启像疯狗一样盯着,他的兵已拆了相府门楣。
蓦然踢踢踏踏马蹄声奔来,列队士兵自觉分开两旁。
“皇子殿下驾到~”
“皇子殿下驾到~”高亢呼声如巨石砸入冰封湖面,激起一阵希冀。
火光燎亮夜空,宝盖镶金的马车从仪仗队伍驶出,车壁琉璃嵌珠,锦带飘动处柔光四溢,说不尽的清雅显贵。
景启、沈慕时旋即下马去迎:“参见殿下。”
“参见殿下~”两旁将士振奋拥呼,气势恢宏,同时,厚重的相府大门沉缓打开。
铠甲摩擦声齐齐止住。
宝马香车行近,相府大门两旁已跪满人。
正门口,王丞相声音洪亮又不失恭敬:“老臣参见殿下!”
车至最前,身披绣锦的汗血宝马鼻息轻嘶,车上珠帘晃动,燕宁慵身撑在小几上,俊美无俦的面容拓落出几分轻慢,长腿迈出马车,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倾散而出,凌冽眸子掠过丞相王睿,向前一步压去,巍然矗立,气质凛然,开腔道:“怎不见御前侍郎?”
怎么没有看到王宗瑞出来接驾。
丞相蔫妥着抬眸,挤出笑脸道:“还请殿下入府详谈。”
燕宁修长手指按住悬挂腰间的龙吟剑,深邃眼眸正视前方,心里不欲在此事上耗费时间。
“殿下。”沈慕时抱拳道:“微臣请缨,与殿下同行。”
燕宁侧目看他一眼,唇齿微启:“准。”
*
密室。
她紧闭双眼,在那声音的一番引导之下,心绪如狂风卷起落叶,长久积压的忧虑、恐惧、渴望、不甘,逐渐浮现,紊乱交织,一股灼热气流自她体内蒸发,仿佛有千万道火焰在心间灼烧,撕裂般的疼痛从骨头缝隙里渗出,又迅速被一股力量抹去,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微妙变化,肌肤下隐隐透出红光。
一空睁开双眼,温和目光注视她片响,指尖残留的一丝真元之气消散于无形,缓缓收回手。
阮舒窈呼吸微凝,完成‘燃念’第一式修炼,她感受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强韧,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力量,她能清晰地感知体内真元之气流动,长久以来束缚她的枷锁悄然解开,整个人焕发出盎然生机。
她掀起眼帘,眸中闪过明悟光亮,仿佛世界变得温和起来。
“女施主悟性极高,心念之乱,亦是修行之始。愿女施主以此为契机,得见真我。”一空声音极温。
她笑颜潋滟出一抹清澈,跪身对僧人虔诚一拜:“多谢圣僧。”
“无需多礼。”一空掌心向上轻抬,并未触到她,二人四目相视,片霎,他侧身望向逐渐靠近的食人蛇,轻声道:“汇真气于掌心,试试威力如何?”
阮舒窈起身立于石床前,手背相交,凝神贯注,一缕缕细微却清晰可感的气流在掌心汇聚,她双手向前划开,掌间凝聚的真气如离弦之箭,射向正吐着信子的食人蛇。
食人蛇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到,更加凶猛扑来,企图吞噬这股未知的威胁。
随着“砰砰砰~”落地声响,被击中的食人蛇断然切成一节一节,‘窸窸窣窣’暗自观察的那一批迅速退去。
她微微喘息,眼眸中既有胜利的喜悦,也有对自己修为更深的认知,转身望向一空,两人相视浅笑,某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源于初见时的惊艳,再见时的欢喜,未见时的期盼。她喜欢这种感觉,不同于喜欢燕宁那般强烈,她对一空的喜欢,与性别年龄甚至物种都没关系,只是他带给她的感受,存在一种自然纯净的相惜。
“你只有一次打败他的机会。”一空神色凝重,缓顿一息,继续道:“一旦失败,将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阮舒窈知道,即便已顺利进阶,她依旧处于初级段位,对付王宗瑞这种强者,只能靠出其不意,倘若一击未中,再想对付他便是炼狱模式。婉转视线看向众人,那些女子迟缓抬头,麻木神色看不出多余波动,她们被关得太久,长期处于惊恐状态,习惯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们精魂受损,轻者调养些时日,可逐渐恢复神识,重者此生坠入无智之渊,彻底痴傻。”一空解释。
“王宗瑞对她们做了什么?”阮舒窈只知她们皆为完璧之身,血脉中蕴含着某种相通因素,是她们作为药引子的关键,却并不知她们的真正用途。
“世间奇术,存逆天续
命之法,归结万物根本,使自身气运流转不息,得以长生。此为续命天书开卷所述。“一空沉静看她,眉宇间沁透出超脱凡俗的淡然,继续道:“祭坛壁画记载的正是上册续命天书[祭祀章],取纯净之体献祭精魂,为他人逆转生死,换言之就是把这些女子的纯净精血,献祭给一个油尽灯枯之人,以达到为他人续命的目的。”
“耗竭这么多的生命,去为一个将死之人点油灯?”她无法理解。
一空微微侧身,目光仿佛穿透空间,看向一个无人能见的世界,磁音道:“倘若那人贵为国母呢?”
阮舒窈神色微愕,清莹声线里浸染一丝哀凉,迟滞片霎,问他:“什么意思?”
那片霎迟滞,一空便知,她已猜中几分,娓音道:“十八年前,北国突发宫变,宫变那日,王皇后以身殉国,你可知,那场宫变的由来?”
她没说话,下意识梳理思绪。
十八年前,文景帝燕铎最为宠信的宦臣,潘觎谋反,眼看乱兵杀入皇城,帝后托沈载舟护皇子出宫,那时沈王两家还是世交,沈载舟与王皇后又有同门之谊,于公于私他都无法拒绝,接着王皇后以身殉国的消息传开,潘觎彻底疯魔,见人便杀,沈载舟不忍乱兵屠城,把皇子交给前来寻他的阮云蓓,身怀有孕的阮云蓓携皇子出逃,而沈载舟,最终死在那场战役中。
关于那场宫变流传至今,已成说书先生口中的重要话本,甚至是潘觎那句,‘皇后殉国,国当殉皇后。’也被后人拿来篆造。
一空淡静目光投向她。
“上册续命天书,原是老和尚的随身之物,邀他到北国传授佛法的小友,便是文景帝燕铎,那时王皇后病入膏肓,寄希冀于续命天书,燕铎不择手段从老和尚手中夺去此书,可惜,王皇后受到极重反噬,痛不欲生,帝后二人商定,终止此道。然而,潘觎却不同意,举兵叛变,遂逼得王皇后殉国,原以为这一切早在十八年前那场宫变中结束,却不知,那场宫变,才是开始。”
阮舒窈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又难以尽述,噙着一丝颤音问他:“你的意思是,王皇后,她没有死。”
第65章 命如草芥带劲啊
一空沉默半响,指腹掐住佛珠,抬眸看着她:“点油灯无异于饮鸩止渴,没有死,却身不由己,生不如死。”
她一时哑然,不知该作何种反应。
忍不住揣测,王宗瑞那些丧尽天良的勾当,是得北国圣上授意,所以赐其免死金牌。
而燕宁也知此事,所以他不许任何人提及密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久久望向一空,心惊不已,脑海想起擎天鹏的话。
【金乌城主,赫连楼,何等烈性,你阿母羌婼,乃是最有威望的女将星,你可以不是我口中的少主,也可以不是金乌城八佰亡魂,被虐致死也闭口不提之人。但你不能,不报你阿父阿母的血海深仇……】
【现在的金乌城,住着恶魔污秽,成了映月邪宫吸血割肉的地方。你口口声声慈悲为怀,你让你的佛祖,也看一眼那人间炼狱吧。】
一空既夺回金乌城,追查仇人至此,他会怎么做?
联想江跃案,为寻仇家,连续六年杀害青壮男子约两百余,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不谈国恨。
隐晦眸光里溅起零星湿意,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促使她去思考,何为天地正道?
若北国八百载,承千秋基业,只如表面那般,歌颂着祈万世太平的佳话,背地里却视人命如草芥。
这好比是贪食人心的妖,披上袈裟却成了佛,被供奉于庙堂之上。
而此时的她像是芸芸众生里,不愿醒来的信奉者。
但她知道,一空不是。
若真如此,他要面对的将是整个北国。
“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对吗?”她问得极为小心。
甚至错觉和尚看她的眼神发生微妙变化,眸海里下过一场冰雪。
他收回视线,目色依旧和煦。
月白袍角垂逸石床,僧鞋踏在地上,行至她身前。
“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当务之急,活着出去确实是最应该考虑的问题。
众人穿行于铜柱之间,她凭记忆找到先前去过的出口,那时陈夙挟持王思妍,她见王宗瑞开启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