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夜风轻澜,宽敞的永乐殿里,看不到一个人影,殿门虚掩着,月光镀上闪烁银白。
  “嗯……啊哈哈哈。”
  靡靡笑音愈发放肆,燕宁脚步一顿,望了眼轻纱薄幔里交缠的人影,眉头微皱,撇开眸光缓步往后退去。
  “呃。”
  “阿宁~”女子微微发颤的腔调从帐幔后传出,孱柔却夹杂着威势:“你站住。”
  燕宁孤冷的立在原地,深邃眼瞳辨不出丝毫情愫。
  片刻,颓畅哼吟声尽数歇去。
  薄纱缓缓撩开,殿中央摆着一张曲线玲珑的美人榻,镶嵌宝石的靠背与青釉扶手浑然一体,缎面绣花栩栩如生。身形丰腴的侍女跪在榻旁,身子伏的很低,酥。胸袒露,春光无限。
  榻上身着宽大道袍的女子坐姿豪迈,她头顶绾了个男式发髻,深吸一口气,道:“还以为,你不回。”
  侍女拉拢薄衫,双腿紧闭着,伏低身子退了出去。
  燕宁眸光晦暗,面无表情道:“正准备走。”
  “你擅自离开北国,原定祭神立嗣礼,又被推后,不止是钦天监,就连巫师大祭司也被你耍的团团转,皇嗣之位,你若真不稀罕,就由我燕蕊替之。”
  乐华公主长身玉立,眉眼处与燕宁颇有几分神似。
  “我很期待,公主成为皇嗣的那一日。”燕宁眸光微戾,磅礴气势如巍峨高山,好似此生都无可能翻越。
  燕蕊手指拧得发白,咔嚓一声佛尘玉柄断做两半。
  本来皇子长到十八岁,就该举行祭神立嗣礼,为苍生祈福,受百官朝拜,可燕宁四岁后就再没出现过。
  燕蕊一直以为,皇子是随景帝在太极殿生活。
  景帝特令大祭司隐瞒此事。
  按照北国特殊的时政,瞒下此事倒也不难,只要储君堂重臣闭嘴,朝野内外没人敢过问皇嗣之事。
  当时储君堂由丞相,太傅,大祭司等股肱重臣兼任。
  彼时王皇后殉国,丞相丧女后卧病不起,正常说话都有困难,皇子的事他就更不知晓了。
  唯有太傅,素来由他为皇子授课,为了瞒他,大祭司谎称,太傅五行与皇子相冲,两人不能见面,最好不要交流,如是漫长的岁月里,他只能隔着屏风,孜孜不倦的讲学,屏风后的‘皇子’也很刻苦。
  燕蕊替了他很多年,有时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甚至潜意识里,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第28章 祭神立嗣画了叉
  直到皇子成年,太傅带头奏请储君临朝,主理政务。
  久奏无应,终是有人提出质疑。
  起初碍于皇家威严,只递些折子上去,后头时不时冒出些老臣长跪大殿请命。
  内忧未定,外患又起,向来轻武的天厥,不知从何处得知,北国皇族已修炼出长生之术,时下正爆发内乱,这对觊觎北国富庶的邻国而言,无疑是一个绝好时机,天厥大规模扩充军队,出战北国。
  这一战来势凶猛,北国即刻做出反击,启命战将之子沈慕时为主帅,大祭司随军。
  也是在那一场战役中,大祭司看到了敌军阵营里的沈毅之,他伤的很重却还在抵死顽抗,强弩扫射后片甲不留,大祭司从尸海行过,随身神龟无端掉落,他拾起沾血的神龟竟然烫手,再定睛望向血泊里
  的少年,不由心惊。
  撤兵后,大祭司藏沈毅之在星云台救治,待沈毅之醒来,他认出大祭司,记起自己是皇子燕宁,他记起那日大雪纷飞,母后从城楼一跃而下,可此后发生的事,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漫长岁月里,他在星云台等待时机。
  不久乐华公主上奏,沈慕时对战天厥有功,请授大司马之职,大司马足够权重,可入储君堂,若大司马发现储君堂里没有储君,那太极殿里的人,总该站出来了吧。
  结果也未令她失望。
  另一边,大祭司奉皇子命暗中调查被遗忘的过去,最终查到天厥,查到阮云蓓。
  也就有了后来的皇子擅离北国之事。
  公主搞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心中气极,却不好明说,转而岔开话题道:“你离宫半载,王家表妹日日来,你如此冷着她,不怕她,转头嫁给旁人?”
  燕宁不屑道:“是吗?她明知我不在宫中,还坚持日日前来,公主觉得,她最想转头嫁给谁?”
  “我怎会知。”乐华撇开眸子。
  “北国八百载袭燕姓,王氏为后者寥寥。史上不乏出众的皇后,没有一家外戚敢如他们这般放肆。”
  “罢了,不提此事。”乐华黛眉微蹙。
  她长燕宁三岁,及笄后每年都有权臣贵胄提亲,公主不想嫁人,这一拖便到了如今。
  这些年,景帝只召见王宗瑞一人,连她这个公主,也要从王宗瑞口中探知消息。
  至于表妹王思妍,自幼便照着母仪天下去培养,皇子与王家联姻,是一场双赢的局面。
  乐华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定睛看他:“你布下这样大的局,是还想与我争沈家?”
  所谓掌兵者掌天下,乐华公主视沈慕时为心腹。
  从阶下囚,到大司马,沈慕时受她不少恩惠,可以说没有乐华公主的培植,就没有今日的沈家。
  月如银钩挂上树梢,朦胧光晕给夜色罩上一层轻纱,点点萤萤仿是星辰明灭。
  燕宁望向窗台,沉声道:“我先前说,沈家二小姐入梦,是真的。”
  “呵呵呵。”公主掩嘴笑着,这种事她自然不信。
  她只当这是,皇子殿下笼络沈家的手段,就像自己,不惜伏低身子,对沈慕时投怀送抱一样,就看姐弟两,谁更有魅力了。
  迟疑片刻,燕宁转过身:“王思妍,留给公主。”
  “阿宁,你,你放肆。”乐华公主面色煞白,心尖像是被狠狠鞭笞过。
  残月西斜,澜风拂过,宛如一曲轻柔旋律,在甘泉殿回荡。
  数月前,王思妍生辰,相府只宴请燕宁一人,他本备了些珠宝玉器,可表妹不喜俗物,倒是想向殿下讨一幅墨宝。
  二人移步书房,房间飘散着浓郁甘甜的香味,王思妍立在一侧砚墨,婉转眸光时不时望向他。
  汗珠从额角滴落,他感觉身体莫名燥热,王思妍纤柔手指抚上他脸颊:“天气渐暖,殿下要是热,把外裳解了可好?书房只你我,不会有人看见的。”
  燕宁察觉不对时,带着一丝凉爽,玉指已经攀上他脖颈,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画面。
  “哥哥。”一息轻唤紧紧束着他。
  他手掌撑在书桌上,尽力不让自己的身体贴上王思妍。
  两股力量挣扎间,茶盏落地,燕宁感觉脑袋里像是在搅拌,记忆乱作一团。
  “殿下,你怎么了?”王思妍吓得花容失色。
  “她在唤我。”他双手抱着脑袋,眼帘缓缓耷下。
  再醒来他已经被送回皇宫,董鹤年给他解了春毒,说是他先前受过一次重伤,脑袋里的淤血未散。中毒后血液流动过快,反倒冲散了些。
  经此一事,王思妍在他这里,直接被画了叉。
  ***
  举行祭神立嗣后,朝臣之心已安。
  整个云州城仍数王家风头最盛,接下来只等圣旨赐婚。
  可皇子殿下在琼华台宴请百官时,并未提及与王家联姻,甚至连秋狝猎场事宜,也一应交给沈家安排。一时间叫人难以捉摸。
  草长马肥,大旗烈烈,百官相随。
  此次秋猎相随女眷甚多,公主特意交代沈慕时,把沈家小姐带上。
  到天方山围场第一日,公主召见阮舒窈。
  公主着戎装,配长剑,飒爽英姿。阮舒窈不敢多看,俯首跪在营帐中。
  乐华公主细细打量她,示意帐中内侍退去。也不忙唤她起身,命令道:“抬起头来。”
  阮舒窈照做。
  公主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沈二小姐,果然容颜绝色,连我这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喜欢呢。”
  “多谢公主缪赞,臣女惶恐。”阮舒窈正要俯身叩谢,手腕被乐华托起。
  一道凌厉眼眸落在她眉眼处:“听阿宁说,你入了他的梦?”
  “臣女初到北国,尚不知此事。”阮舒窈掩下视线,声音微灼。
  “呵呵呵。”乐华松开手,挑起她的下颚,声音带着厚重的压迫感:“你与阿宁,是如何相识的?”
  阮舒窈心中涌起一股异样情绪,轻声道:“臣女与殿下不曾相识。”
  乐华望着她清纯容颜,神色渐渐柔和:“不久前,阿宁擅离北国,还以为他是去寻你呢?”
  阮舒窈心头微怔,下颚被她捏的有些生疼。
  “启禀殿下,王大人求见。”营帐外内侍声音尖细。
  “呵。”乐华公主揄笑一声:“请王大人进来。”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迫使阮舒窈站起身。
  阮舒窈后退转身时,迎面撞见一人,身形高大,斜挎墨玉腰封,两条粗眉压得很低,给人一种狠戾阴郁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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