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毅之眉宇间隐着一股戾气,紧绷的下颌线条如寒墨勾锋,沉声道:“因为铃铛被调包了,准确来说,是紫铜铃铛里的侍春蛊,被人换成了相似大小的春蚕,献进王宫时春蚕已死,骊姬大怒……”
  男子眸低腾起寒凉,脑海忆起这些时日探子上报的消息,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霎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侍春蛊入体前,需先吸食受蛊之人的鲜血,入体后才会认主,奉献自身躯体与受蛊者血肉相连,据缅因使臣所言,若不清楚其中厉害关系,莽撞施蛊必然凶险异常,春蛊一醒噬咬血肉,重则人蛊共亡。
  在缅因已有先例,侍春蛊罕见,某富甲权贵觅得此蛊赠与貌美平妻共享极乐,府上大夫人嫉妒发狂,偷偷滴入了自己的鲜血饲蛊,夜里貌美平妻引蛊,蛊不认主,活活将人咬死。
  而这李修臣一问不知不明,怕是只晓得侍春蛊的房中妙处,却不知险些害了她的性命……
  “该杀。”
  沈毅之黑瞳侵染血丝,手中酒坛瞬间被捏碎,血液混合浊酒滴落,周身散发出一种可怖的气场,令人猝然胆寒生畏。
  身前二人霎时震住,茫然不解这怒气何从。
  刘长庸急忙招呼侍从过来包扎,结合前后脉络再三回想所谈之事,‘妖妃想以此物献媚固宠,引诱圣上贪欢,得知侍春蛊被调包,妖妃大怒,赐死接应使臣及无辜宫女四人……’燕公子必是思至此处疾恶如仇,认为妖妃该诛。
  李修臣莫名心虚,一个寒颤向后退了退,都说居高位者喜怒无常,看来是真的。强忍头皮发麻,巴结道:“燕公子可是醉了?府衙备有上好客房,稍后挑两个伶俐些的丫头,伺候您早些歇下可好?”
  沈毅之冷眸睨向他,正要提及此事,他倒先开口了,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好啊!燕某正欲多住些时日。”
  “如此,我也搬来府衙同住,办案上堂更加方便。”刘长庸自觉此番安排再好不过。
  李修臣隐隐察觉燕公子似是另有深意,咧了咧嘴,脸上笑容略显僵硬:“小小府衙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沈毅之神情蓄着淡淡揶揄,哑然失笑:“哈哈哈。”并指悬在李修臣眼前。
  李修臣思绪混乱,脊梁骨窜起寒意,完全猜不透这燕公子又欲何为。每每与他谈话,总会生出他早已洞悉一切的错觉。
  “李大人的酒,还未喝呢?”
  掂量坛子里沉甸甸的酒,李修臣本已是喝多了,全倚着惊虚后怕吊到现在,再喝下去必然不省人事,深吸一口气,闷头豪饮起来。不消片刻便烂醉如泥昏天黑地,隐约听见燕公子吩咐。
  “刘长庸,趁着满堂宾客聚集,劳你携众人亲自送李大人回新房,贺他,新婚之喜。”
  新房中,林千娇早掀了盖头,陪嫁丫鬟进进出出打探了一番又一番,只知宴席吃到一半,钦差大人发了官威,好些亲戚、结交者颇有说词。而李修臣亦未把她放在眼里,任由着旁人胡闹,这可是她林千娇的婚宴,竟敢叫她丢了大脸面,如何也平不下怒气,正欲摔桌子砸碗,一片喧闹声袭来。
  *
  翌日。
  阳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微微泛起光泽。
  一盆水重重泼去,几缕热气袅袅,须臾消
  散。
  屋内传来嗔怒声:“不长眼的东西,毛手毛脚,如兰不在你们是连头也不会梳了?这梳的是什么,拆了拆了,照往常样式梳。”
  “夫人,您与李大人已成婚,这发髻样式与从前是要有所不同。”丫鬟小心翼翼解释。
  林千娇自然知晓为人妇当盘发,可望着铜镜里的人儿,又莫名不甘,心中杂念纷纷,蠢蠢欲动,长长叹出一口气,不由得作罢,咬牙问:“他竟还未醒?”
  已是日上三竿,从昨夜李修臣被众人抬回来到现在,只知道一动不动的躺着。
  “大人新婚之喜自然高兴,许是醉的太狠,奴婢已吩咐厨房熬了醒酒汤,这会子便去取。”丫鬟神色略有惧意。
  “去罢。”林千娇胸脯起伏,侧目望向门口,正见一翠色身影行来。
  身着翠色薄裙的丫鬟正欲凑近说些什么,余光骤然瞥见已穿戴整齐的李修臣。
  林千娇转身,见李修臣身着官服,强压下心中不悦,急声道:“夫君新婚第一日,父亲不是准你告假了吗?”
  “实在抱歉,昨夜我喝多了,着官服,是准备去拜见钦差大人和燕公子,夫人可要同去?”李修臣语态温和。
  听闻燕公子,林千娇的心仿是被什么挠了一下,她自然想去,可不想和李修臣一起去,心中生出一丝愧意,声音柔了几分:“昨夜等夫君等的太晚,有些染了风寒,请夫君务必转告燕公子,钦差大人,改日妾身康健,再亲去。”
  李修臣笑容温煦,本欲再夸赞几句,望见屋外贴身小厮有意在门口晃了晃,只道了好便匆匆离去。
  行过后院游廊,环顾四下无人,小厮这才递上信函:“禀大人,数次核实,帝都虽遍布权贵,却并没有什么姓燕的世族,甚至无人听闻过他。”
  李修臣敛起阴笑,瞥了小厮一眼:“遇匪之事查的如何?”
  “县城周遭据点,都是跟大人打点过的,未打点的早被端了山寨,遇匪之事,是有人蓄意为之。”
  李修臣微微敛目,轻揉着太阳穴,示意小厮行近些,低头一番耳语后小厮健步离去。
  李修臣走后,身着翠色薄裙的丫鬟赶忙伏低身子,凑到林千娇跟前声情并茂道:“小姐果然猜的不错,姑爷他真的,在外头养了女人。”
  第8章 头顶悬剑怯弱
  林千娇双手攥紧成拳,重重捶在梳妆台上,脂粉飞散一地。
  自她及笄起便立志非世族公子、王权贵胄不嫁,若非一连数载也未寻到合适的,反而落了个眼高于顶的名声,到如今已过双十年华,这才答应下嫁李修臣,且不说婚前与他已有协定,此生断不可能与旁人共侍一夫。他且好,竟敢欺瞒自己。嫁过来第一日,就让自己受这样大的屈辱,气急之下嘤声哭了出来:“我绝不容他。”
  “奴婢这就去找姑爷回来,当面责问个清楚,小姐该出气的出气。”丫鬟如兰少时便随身伺候林千娇,自然也是最懂她的。
  林千娇眼中腾起怒火,这种背叛纵然使她无法忍受,却也谨记出阁前父亲交代的话,‘遇事切不可莽撞,思虑再三仍觉不妥之处,回府上当面相商。’渐渐收拢情绪,嗤笑道:“这男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当面问他,他会乖乖承认才是见了鬼,我林千娇岂是区区书生就能随意愚弄的。下嫁他,无非就是看中其性情温顺,体贴入微,肯事事忍让我。敢拂我的面子,定然不能叫他好过,寻些个得力的,把那贱人剥了皮丢到他面前,算是警醒他,看他往后还知不知收敛。”
  如兰矫揉一笑:“小姐真是聪明,姑爷穷酸秀才出身,若非样貌还算周正,根本就配不上您,奴婢瞧那帝都来的燕公子,才是惊为天人,真真是可惜,小姐与他相逢太晚。”
  “小浪蹄子,快别说了,叫人听见。”林千娇嘴上不悦,心中却莫名受用。
  瞧林千娇怒气减了许多,如兰扭扭捏捏道:“还有一件事,奴婢思前想后,总是觉得怪异,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多疑,昨夜小姐心情不好,奴婢没敢做声,今儿一早又出门办事,花了好大功夫才确定那贱人的住处,她住的可真是寒酸,啧啧,竟在城北乌衣巷,好些清倌也住哪儿,什么暗娼、契哥契弟好不混乱,若非是与姑爷同乡,估计也不会扯到一起,小姐是没看见她那双手,比我们府上最下等的婆子还要糙,她屋里头竟还有个妹妹,若不是婆子提醒说已经及笄了,活脱脱廋的像个娈。童,一点也看不出……”
  “好了,我对那贱人的家事没什么兴致,你有事说事,没事多去府里转转,留心些这府上可有什么不安分的丫头,或是从前暖过床的,统统发落了,我眼里可容不得一粒沙子。”林千娇微微蹙眉。
  “是,奴婢要说的正是府上之事,昨夜去探查前院情况,刚过回廊便瞧见姑爷一个人,也不掌灯急匆匆往后头行去,就是没伤腿,姑爷往日走路也是漫条斯理,他走的太急都没发现奴婢,虽然后头被燕公子拦住了,但奴婢肯定,他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待他们走后,奴婢就往那回廊尽头寻去,果然,那里还有一道耳门,下着锁,里面到底锁着什么呢?”如兰一惊一乍,实情演绎着。
  “鬼丫头,锁着什么,你再瞧瞧去,不就知道了?”林千娇抽出帕子擦了擦嘴。
  这些事如兰轻车熟路,不肖半个时辰便探了回来,道是从门缝细细观察过,小院里只一个仆妇身影,想来没什么要紧。林千娇却不以为然,吩咐如兰明日回门时不必跟着,待她与李修臣走后,就叫人把门砸了,进去看个明白,若是夫君问起,只说是里面走水了,情急之下才撬锁,料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