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开局就嘎 第86节

  他从未以此为荣过……
  “你……打晕我吧,拜托了!”师衔羽不愿再与他多说,让自己情绪失控,平白叫他笑话。
  她去瞥了一眼分外无辜的鹿王灯,继续说:“不然你拿了鹿王灯,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仙女姐姐交差。”
  本来她是想帮忙来着,这回帮着他夺灯,可不亚于助纣为虐。
  “……”晏云山笑了声,斜睨她:“你是真相信我啊,不怕死吗。”
  “怕死了。”师衔羽嘴巴一瘪:“……那我能咋办,打又打不过你。”
  他若是拿的失忆剧本,她好歹还会想着挣扎一下。
  但她对眼前的“大师兄”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呀。
  他们之间那短暂的恩义,在他那里,甚至从未存在过。
  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不是面前这个人。
  予她诸多帮助的人,让她学会在此世立足的人,也不是眼前人。
  师衔羽瘪着嘴,说完倒像是要委屈起来。
  她没来由地想起一句酸溜溜又皱巴巴的诗——
  不如不遇倾城色。
  如果没遇到这个大师兄,她就不会有此刻的悲从中来。
  可她遇到了。
  她发现这个大师兄,要比她记忆里的大师兄要“活泼”得多。
  她很高兴。
  高兴自己能有幸拾起他偶然碎落在飘摇尘世里的一颗细碎珍珠。
  可她也很难过。
  因为这颗小珍珠,就和大师兄一样,都不属于她。
  晏云山见她皱巴着表情,反倒笑起来。
  “你还笑,不准笑啦。”她气急败坏地开口,又故作厌烦地推搡他,可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滑了一滴泪下来。
  她赶紧擦去,别过头,闷着气道:“快点,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晏云山凝视她片刻,默然无语。
  这大约是他人生头一遭体会到什么叫气馁。
  他干巴巴地说:“行了,有什么好哭的。”
  什么叫“有什么好哭的”?
  你什么逆天言论?
  师衔羽瞪大眼睛,跟着就跪坐起来往他靠近,抬手就去戳他鼻梁骨:“你都要干掉我了,还不让我哭?我都要死啦!死啦!仙女都要死了,哭两下怎么你了?让你负责了吗?不让我哭,那你把我大师兄还给我啊!他都不会让我哭!你呢,你算什么小聪明!”
  晏云山:“……”可恶,这是什么招数,我竟无法还手!
  她戳戳戳,直把他戳得连连往后倒,是一句插嘴的机会也没给。
  晏云山后悔了。
  他就该第一时间把她夺舍掉,一点开口机会都不该给的。
  眼见着要被她戳得栽下去,他才叹口气,抬手,把师衔羽按回去,然后把横在她眼前,语气怪怪地“啊”了一声,说:“看这里。”
  她下意识抬眼,顺着他的手看去:“看什么啊?”
  晏云山给她欣赏他的绝世美手,有青光自他指尖凝聚。
  然后就听“啪嗒——”一声,一个响指打了出来。
  师衔羽:“……”
  你手是真好看。
  你人也是真歹毒啊!
  师衔羽沉沉地睡了过去。
  晏云山看着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得,向来积极乐观的云山真人,今天把他两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不知为何,他刚刚突然想起自己刚出山门,准备往外去看看四境天这片天地时,师父跟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的模样了。
  而他也确实不愿让那个实在是过于弱小的师门为自己担忧,所以,在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之前,最优先的选择就是让自己活下去。
  可能……
  都是同门的缘故吧。
  竟真有了恻隐之心。
  不知为何,他开始想念青云山的绵绵良田,遍野鎏金,怀念他洞府门口那一株只起到个中看不中用的跃金木,怀念山脚下,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同门们。
  他们的人生从无愁怨。
  细想起来,如此日日劳碌,又何尝不是一种放纵?
  而他师父,青云山的宗主,万里侯……
  那是个很无聊,甚至可以说是很古板的老头。
  他没什么激进的心思,从未想过青云山的弟子会有多出息,也从不对自己门下弟子有多期许。
  他不贪心,平安活着,就是他的修行之道。
  他又很贪婪,青云山的弟子都平安活着,就是他身为青云山宗主的唯一期许。
  但晏云山呢,他的想法是人生在世,当做不寻常,即便生死以之,也算不枉此生。
  他和万里侯所思所想的平凡安定,从来都是相悖的。
  但万里侯也不否定他,束缚他。
  在他修为突破金丹,在青云山已再无他能学的东西时,万里侯便带着他,一步一步,从青云之巅,走到青云山门处。
  他带他看过青云山的每一处景色,然后告诉他:“出了青云山,世事乱,事事乱,此后的路,你是闯祸也好,行善积德也好,青云山都再帮不了你。”
  他将他送出山门,便回身,望着万里云掩青山。
  恰有白鹭破云而出,向着远方而去,身影逐渐模糊。
  他说:“自你决心修炼之后,我与你师叔们就知道青云山留不住你,但无论如何,你至少得让我们知道,你还活着。”
  那一天,万里侯在石门内,高大却已显佝偻的身形,顽固地守着绵绵青山。
  而他在石门外,少年不惧前路艰险,眼里是无边天地。
  青云山的山门,只是简简单单的三道石柱,两竖一横,就那样随便垒砌而成。
  潦草的石门框架,上面长满了青苔。
  偶尔会有飞累了的雀鸟,会在上面歇脚。
  万里侯以为他是那远飞的鹭鸟,他来到青云山,只是途径于此,只是暂作歇脚。
  他早晚会远去,从此天涯海角,再无归期。
  可他呢,其实只是门口的小雀鸟。
  只要青云山在,他再如何也飞不远。
  不论在外混迹成什么模样,是好是坏,他都总会往回跑,好像只是为了告诉师长同门:“快看,我今天也有好好地活着呢!”
  不论他身在何处,他都是青云山道上的白衣少年郎。
  ……久远啊。
  太久远了。
  这百年沉寂,在他的记忆里,关于万里侯,关于同门的模样,都已有些模糊了。
  青云山已逝。
  晏云山,也已逝去。
  当家人尽数陨落,当他也因故消散……那这世上,还会有别人在意吗?
  这是晏云山自知道自己“死了”之后,第一次直视这个问题。
  他一开始只想,没死透的话,他就再活一回。
  活得比从前更肆意,活得比从前更自由,更轰轰烈烈。
  即便是走上了不归路,走进了必死的结局,他也一定要死得明明白白,才能瞑目。
  近在眼前的夺舍机会,他潜意识里比谁都清楚,应该牢牢把握住。
  机会,从来不是
  用来犹豫的。
  但现在,他面对着似乎一直记着本尊的小师妹,竟……竟有了迟疑。
  她在看向自己的第一眼,那眼底的悲伤,无法被她掩盖,亦无法被他忽视。
  晏云山。
  你死后,至少是有人记着的。
  如果……
  他现在将她夺舍,那这世上,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她会有如她自己追溯她大师兄一样的人,在多年后,仍然会想起她,去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吗?
  晏云山不忍想下去。
  反复无常不是他的性格。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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