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本能的担心很好的取悦了柏晚章,坐在了他身旁,“有些病人在治疗途中会对医生产生过度依赖,这种事在精神科在所难免。”
  程朔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愣神,从重逢到现在第一次意识到,柏晚章的身边肯定围绕了不少前赴后继的人──他同傅晟和傅纭星都不一样的一点,是浑身释放出一种柔和的可得性。
  一个本就受情绪困扰、封闭自己的咨询者,周周月月面对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的咨询师,在封闭的环境里诉说自己的心事,不产生悸动才是一件难事。
  程朔绝没有这个脸觉得那是仅他可见的,前台助理的态度至少说明一点,他不是唯一一个想要送“礼物”的人。
  这些年,他是否还和别人在一起过?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纸杯不由得被捏紧变形,直到手上传来一阵湿意,程朔才想起掏出口袋里的机械表,压下那股莫名冒出来的暂时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心情。
  “你下次小心点,我先走了。”
  “这么快吗?”柏晚章问。
  “我已经把东西送过来了。”
  显然,柏晚章毫无失而复得的心情,甚至看也没有看那表一眼。他注视程朔起身离开的背影,看着他被拦在上锁的门前,直到这一刻,柏晚章才朝那个方向信步走去。
  房间里还是那股有着安神作用的熏香。
  程朔全神贯注地研究锁扣的方向,当感觉到不对劲,背后已经贴上了一层沉厚的温度,他想要侧身,但被柏晚章箍住了手臂,不轻不重。
  “和我见面,就这么让你有负担吗?”
  “……你想多了。”
  柏晚章平静的嗓音淌入程朔耳里:“如果你真的毫无感觉,为什么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撕下了那层好端端遮在他们之间的布。
  程朔凝了下气,满屋的香薰让他有一种目眩感,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循循善诱、试图挖掘他内心深处病因的医生,而他则是那个自投罗网的病人。
  “没有这种事。”
  为了证明一般,程朔转过身迎上了柏晚章的目光,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柏晚章铅灰色的双眼合成一弯漩涡,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过于逼窄的距离使程朔感受到了扫过面部的气息,一下,一下,那股热气越来越强烈。
  不是错觉,柏晚章的脸靠得越来越近。
  当他的唇落在嘴上的前一秒,程朔偏了偏头,这个吻印在了嘴角。
  柏晚章再度想要压下来,程朔伸出两根手指掐住了他的下巴,作为一个制止的信号。
  “够了。”
  “不够。”
  程朔拧起眉心,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和你名义上的侄子谈恋爱?”
  “我知道你不是认真的,”柏晚章轻声,“我不介意。”
  什么鬼?程朔脑子被柏晚章最后四个字夷为平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柏晚章握住程朔掐着他下巴的手,带着一股自相矛盾的力道,想要拉开,又害怕他真的放手,“你难道想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吗?”
  程朔沉默了。
  他没有想过,或者说这辈子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产生这个念头。
  “你这是偷换概念,不管我未来和傅纭星怎么样,也不代表你就应该做这种事情,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和他分开。”
  “还,”柏晚章笑了,“你说的是还没有分开。”
  “你……”
  “程朔,你刚才没有把我推开,”柏晚章打断了他,凑向他脸边,“你出轨了,我们是共犯。”
  程朔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一种被滑腻腻的海底生物缠上的感觉,那种感觉和傅晟不厌其烦的骚扰完全不同,是一种来自潮湿阴暗的地下,无法摆脱的束缚。
  他重新认识了柏晚章。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想法。”
  “如果你不想,我们也可以继续做朋友,”柏晚章说,“做能够牵手、亲吻、上床的朋友。”
  程朔被气笑了,“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话的?”
  “程朔,不要再把我当成十七岁了。”
  几丝长发垂在柏晚章微微低下的清瘦脸庞。
  “无论和多少年轻男孩玩恋爱游戏,你和我都不可能再回去,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次我不会再走了,没有东西能够把我们分开。”
  说不清到底因为哪一句话,程朔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甩开对方,当五指按压到柏晚章的腕部,明显感到手下一阵颤抖的幅度,他低头,贴在上面的白色药膏赫然印入眼帘。
  柏晚章脸上的血色被抽去一半,程朔的心脏重重一跳,也顾不得他刚才的那些话,“你受伤了?”
  “……没事。”柏晚章睫毛颤了颤,轻描淡写。
  “我看看。”
  程朔没有去管柏晚章逐渐变得幽暗的目光,急匆匆要去检查他的伤口,这个敏感的部位让他不得不多想。
  柏晚章制止了他打算揭开膏药的举动。
  “可以看,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半小时后,程朔坐在餐厅里,面色复杂地看着对面向侍者熟练点单的柏晚章。
  当那位侍者说出“柏先生,要开您寄存的酒吗”,他猛然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你已经订好位置了?”侍者离开,程朔开口问道。
  柏晚章说:“我经常过来,不忙的时候,老板会给我留一个位置。”
  餐厅的光线很暗,每张桌子都相隔一段距离,给足了隐私。他们的位置紧挨着落地窗,足够把半个江庆的夜景纳入眼底。不远处的高台摆放了一架斯坦威钢琴,平日偶尔会有演奏。
  “一个人吃饭也需要那么多情调吗?”
  “我一直都想要带你过来,”柏晚章读出了程朔的讽刺,仍然面带浅笑,“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很适合约会。”
  程朔明白,说再多也是徒劳。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只要和柏晚章见面,事情就会越来越不可控制。
  他想要问柏晚章的手腕是怎么回事,怎么受的伤,到底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但最后问出来的是:“你为什么会用那张照片?”
  大约也有这个问题的功劳,推动他前去见柏晚章一面。
  柏晚章顿了一下,接着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是因为那里很美。”
  当柏晚章的好友申请弹出来,程朔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头像,是他们那次逃离的最后一站。
  那片藏在重重树林后的海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至今程朔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叫什么。他们无意识闯入了那块领地,见识到了预期之外的美景,比起程朔的惊叹,柏晚章只是安静地眺望了很久。回到旅馆后,他突然提出想吃沿途小贩卖的打糕,等程朔买好回来,看见的就是躺在浴缸里奄奄一息的柏晚章。
  程朔从来没有机会问过他,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柏晚章就坐在面前。
  “在决定和你一起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柏晚章远眺着窗外的夜景,声音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的身体成为了我的累赘,我厌倦了治疗,一遍又一遍完成我妈妈和医生的要求,做我最讨厌的事情。我太累了,只想在一个漂亮的地方睡过去,一辈子不要醒来,我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候。”
  “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程朔双手不受控制地握拳,用以压制微微颤动的身体,他压低了声音。
  “因为你,这个计划才会一拖再拖,”柏晚章垂下双眼,“后来我按照记忆重新走了一遍我们的路线,在那里,我拍了很多照片。”
  程朔知道,是他太自私了。
  他当然明白柏晚章那时的痛苦,一次一次在夜里醒来,小小的药瓶如同一只牵拉着心脏的风筝,风停了,谁也不知道它最终会落在哪里。
  那种让人绝望的不确定性,总是让程朔对他格外怜惜。柏晚章让他不要再把他当成十七岁,可他永远也没办法不去在乎和爱十七岁的柏晚章。
  上菜的侍者打断了交谈,也让程朔醒来。他看着盘子里的菜肴,毫无胃口。
  周围的交谈、刀叉的碰撞逐渐低了下去,注意到异样,循着所有人的目光,程朔扭头扫向了那个不远处的高台。
  “今晚有演奏。”柏晚章莞尔。
  程朔收回不感兴趣的目光,“你还没有告诉我,手上是怎么回事。”
  柏晚章拇指摩挲了一下粗糙的膏药贴,没有立刻开口,他和所有人一样朝钢琴前空荡荡的椅凳投去目光,安静等待,直到按捺不住的程朔再一次扫向了那个方向。
  这一次,他没能轻易移开。
  冷白的灯束下,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傅纭星踱步来到演奏台,俊美如璞玉般的面孔夺走了前排许多客人的视线。他已是完全的青年模样,冷淡,沉着,再也看不出任何年龄所带的青涩,他缓缓扫过整个餐厅,最后对上了落地窗边程朔慌张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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