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程朔想回房间休息,但被傅纭星拉住了手腕,皮肤是湿冷的。不得已对视,他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
  “他和你说了什么,他碰你了吗?”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疑神疑鬼,”程朔说,“你都看到了,柏…你叔叔也在,傅晟一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后面又是三个人,我能和他干什么?”
  傅纭星收紧力道,不愿意放过程朔脸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化,“所以,为什么要在他来的时候挂我的电话?”
  为什么要害怕提到那个名字?
  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程朔不想和他吵,也可能是真的出于问心有愧,望着傅纭星湿漉漉的模样,与布着淡淡红血丝的双眼,他稍微放软了语气,“我想着你叔叔能把他接走,你就不用再冒雨赶过来了。”
  “你真的是为了我吗?”
  傅纭星的声音里透着讽刺,划哑了喉咙,或许他已经有了答案。
  “你来我家那次──”
  程朔的心瞬间扑到了嗓子眼。
  “是不是和柏叔……柏晚章单独聊过天?”
  “他告诉你了?”
  “你承认了。”
  程朔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可是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当这句答案脱口而出,傅纭星一声也没有再开过口,他进到卧室,拿了自己的外套和书包里的电脑,程朔一路跟在他身后,试着说些软话去哄,可是没有得到回应。今晚的事也让他有了脾气,于是最后,他也不再说了。
  “难道说话也不行吗?你是不是希望我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
  程朔心烦意乱。
  傅纭星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想,只要程朔真的在乎他,就能够看出来他故意放慢的速度,只是为了等待一句“我不在乎他们,我只喜欢你”,那他就会不顾这一切,过去抱住程朔,然后吻他,就像昨晚一样。
  可程朔还在那里拼命地解释,解释柏晚章,合理化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的故事,却没有一句“你不要走”。
  傅纭星还是走了。
  还好,雨也停了。
  程朔已经累到不想去收拾桌面上打开的医药箱和湿了的沙发套,那杯过期的冲剂棕里带青,看着就倒胃口。整个房子里的东西几乎没有被怎么动过,只烧了一壶水,可程朔仍然觉得这里残留着许多人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惹得人心烦。
  他关上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彻彻底底,把身上各式的气味随着水流一一冲入下水道。
  水声停止,他静静地顿了几秒,好像不是错觉。
  很轻的两下。
  有人在敲门。
  傅纭星回来了吗?
  声控灯再次莫名恢复了工作,照亮了门外柏晚章清瘦的身形,在他脚下拉开一条细长的影。
  他的目光顺着程朔微微敞开的浴袍,半遮的锁骨,再往上,一张写满错愕的英俊的脸。这个世界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没有烦人的雨声,没有那两个碍眼的男人,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只有他和程朔的世界。
  “我把伞忘记了。”
  第82章
  雨伞静静靠在墙根上,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经历了整个夜晚的混乱,热水冲淡了争吵残留下的疲惫与烦躁,见到去而复返的柏晚章,除开一瞬间的意外,程朔很快平静下来,“不是就放在门口吗?”
  “我刚刚看见。”
  借口。
  程朔问:“你把傅晟留在楼下吗?”说出来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司机把他接走了,”柏晚章解释,“刚才我好像看见傅纭星,你们吵架了吗?”
  “你碰见他了?”
  “没有,他没看见我。”
  柏晚章笑了笑,视线停在了程朔湿漉漉的头顶,他提出请求,又是那副让人很难拒绝的祈求的姿态,没有多余的暗示:“我能帮你吹一下头发吗?”
  程朔无言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做朋友?”
  “可以吗?”
  柏晚章很坚持,没有理会程朔话里的尖刻。
  “你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程朔说,“我自己会吹。”
  他还不确定傅纭星今晚会不会再回来,也不想多生事端。和柏晚章之间的相处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清晰的度,时而越界一步,时而又装作若无其事,说着这些暧昧话,好像刻意地期望他多想。
  程朔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试图关上的门被柏晚章阻拦,程朔一下子收了力,怕夹到他手。潜意识里,对方依然是少年时那个体弱多病、需要被照顾的角色。
  也就是那么几秒的犹豫,柏晚章进到屋内,合上了身后的门。
  “我只是想和你说一会儿话,”柏晚章很快服软,就好像刚才徒手拦门的人不是他,“不会打扰你很久,我马上就走。”
  顶着这张脸,说着这样的话,程朔很难确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让人心猿意马。
  他移开目光。
  “……十分钟。”
  不能再多了。
  吹风机的声音在卧室里很吵。
  再三拒绝,程朔还是没能拗过柏晚章,他疲于为了这件小事争吵,坐在床上由对方摆弄着湿发。
  这点没变,在不断变换的面具下,柏晚章一直都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大到生死,小到一句话。
  “以前每次都是你帮我吹,”柏晚章的声音盖在吹风机巨大的噪音下,需要贴的很近,才能够听见,“我也想帮你做一次。”
  对方温柔的动作让程朔很舒服,就这样睡过去似乎也顺理成章。他慢了一拍,问道:“有吗?”
  “你不记得了?”柏晚章一闪而过失落,程朔捕捉到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当然记得。
  只是在误以为对方离世的这十年里,他不容许自己回忆那段过去,每次想起,都会强迫中断。于是到现在,一切都成了碎片式的东西。
  ──他偷走了他爸的摩托车,他和在柏晚章约定好的那一天、那个地点接上他,他们带着身上全部的钱,没有想过要去哪里,未来在哪里,他们只想逃离。
  然后他们一路向东,两个高中生,其中一个随时可能发病没命,那一路上的故事几乎都在程朔一次次的强行切断中趋于被遗忘。
  “我们挤在旅舍里,那个房间摆了上下八张床,被子和枕头都油油的,有一股怪味。在我们对面是一个纹了身的红发女孩,你问她纹的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含义,你说你以后也想去纹,”柏晚章把他带入了自己的回忆,“热水供应的时间很短,你让我先去洗澡,在那天前,我们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怕我感冒,你借了别人的吹风机给我吹头发,轮到你的时候已经没有热水了,你洗了冷水澡,钻进被窝的时候还把我冻醒了。后来好几次都是这样。”
  程朔说:“你记得好清楚。”
  “我全都记得,难道你一次没有回想过吗?”
  “我……”程朔没了声音。
  难道要告诉柏晚章──因为我以为你死了,因为你妈妈亲口告诉我,手术失败了,所以我一蹶不振,高考考得稀巴烂,去做了混混,成为你之前最讨厌的人,顺带一不小心伤了人坐了牢,现在你风光海归成了别人口里的老师,而我背着案底以后几乎没再有什么可能。
  程朔怎么能说得出口。
  真相太残酷了。他完全能够理解柏晚章的母亲一定恨透了他,带走她唯一的宝贝儿子过了半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走时完好无损,再见面却躺在icu里生死不明。
  她恨他,欺骗他,这个道理多么简单?当时他怎么就相信了她的话?也许真的是关心则乱。
  如今她死了,带着真相埋进土里,他又要怎么告诉柏晚章,其实是他母亲害了他们分离。
  真相对柏晚章太残忍了。
  他不忍心。
  程朔苦笑了一声,吹风机工作的声音很大,柏晚章没有听见,他有点落寞地垂下眼睫,插在发缝中的手指不断擦过程朔的后颈,耳朵,贪婪又小心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他看见,程朔耳朵上打孔的痕迹已经愈合了。
  但再细微的伤口,也会留下疤。
  “那时候觉得被人偷了钱,被欺骗,流浪街头,都不是什么事,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柏晚章低声,“是我钻牛角尖,我做了愚蠢的事。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在这里。”
  程朔不想谈论那段最糟糕的回忆,关于那个房间,浴缸里漫出来的水。在那件事之后他成天成夜混迹在夜场里,和各式各样的人睡,就是害怕自己一个人睡去,梦里面红色的水把他淹没。
  “干了,”他提醒,“超过十分钟了。”
  柏晚章关掉了吹风机,卧室骤然安静下来,但没能持续很久,“你真的相信傅晟会退婚吗?”
  程朔顿了一会,问:“你想说什么。”
  “他的家庭不会允许他继续任性的,没有谢小姐,也会有别的王小姐李小姐,他们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适婚男女,”柏晚章平静地陈述,既没有对任何人的贬低,也听不出来别的情绪,“至于纭星,他年纪太小,还没有到能够为未来做决策的年龄,只要他哥哥,或是他父亲一句话,他随时可能被送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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